哪怕张桐光是恨着先帝去的。
而皇帝……她没有孩子,昭熙昭惠又都没了,自然也没什么立储的烦恼,和春在她那里约莫还能讨着些好处,万一呢,万一和春运气好,皇帝怀了他的孩子,将来谢家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不过女帝可不这么想。
谢和春到底年纪太轻,才十七,又没经过人事,只随便弄了几下,没半刻钟就丢了嚷着腰疼。本来皇帝也没多少心思,也便放了他去沐浴,自净手更衣了,踱到水边,叫人搬了一把摇椅吹风。
锦鳞轩离谢太妃的浮沉斋近,大约她今日幸和春的尾谢长风已经全知道了。这个谢贵君,先帝时候就极是得宠的,后来女帝回宫还抚养过女帝,后宫里他的人不少。
竹白和莲青两个抚养她长大的最是厌恶他,说他离间帝后,又唆使司天台进什么“双生不祥需舍其一”
的谗言,害得她父亲重病跪在栖梧宫外头一整夜,之后没几天就撒手人寰了。
女帝没见过父亲,只看画像知道阿兄与他颇为肖似,遗传了他那一副好相貌和一身诗书才气。至于谢长风暗害孝敬凤君的传言么……是真是假同女帝并没什么关系,要说真的充了她父亲角色的,恐怕还是老梁国公和冯玉京。
她想起冯玉京,忽而转过神来,午间那会应当是崔简。
真是……他那隐忍的性子,还不知道心里转了几道弯。女帝唤来法兰切斯卡,“你去一趟望月山房,要是崔简还没睡……算了,别去了。”
她拿宫扇盖在脸上,“显得我心里有鬼似的。”
“你怎么回事?”
“我想起来,好像中午把他当作先生了,怕他吃味。”
“我看他挺享受的。毕竟你清醒的时候可从不对他柔情蜜意。”
法兰切斯卡没地方坐,索性蹲在了摇椅旁边,“吃味个屁。”
女帝闷闷地笑出来,“你懂什么,崔简那心思,就是既要又要,那一会儿觉得这种程度就满足了,过一会儿又觉得终究不是对他的,转念一想总是求不得,心里不定多难受呢。”
“你们人类怎么这么多心思。要我说,他喜欢你,直接找你求啊,整天愁眉苦脸的看得我都难受。再说了,他想抱也抱了,想亲也亲了,怎么还魂不守舍的。”
这妖精显然不理解人的花花肠子。
女帝向来喜欢听他这种非人的见解,总觉听完豁然开朗,这时早在摇椅上笑成了一团,“要都像你似的,这前朝后宫不知要少多少麻烦。”
他倒坦荡得很:“我没有心嘛。我们一族呢,不老不死,肉体强韧,就是没有心,也基本生不了后代,只能一命换一命。”
“没有心好啊,我就没见过你难过。”
女帝笑,顺手拿宫扇去拍妖精的脑袋,“你过得比我好。”
“没有心呢,我们在外面要维持力量就只能和人结契,要不就只能留在族里了。有了心呢,我们不回族里也不用结契就能维持力量。”
他索性坐到地上,也不管燕尾服后摆会不会脏污了,“可以说我们和人结契就是为了得到一颗心。”
女帝就笑,“看来你还没得到。”
“没有——,”
妖精拉长了语调,无奈得很,“我都怀疑这说法真不真。”
他很快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不过和你结契还不错,不真也没关系了。”
真是……女帝又转回去仰头数起星星来,没心多好啊,人生八苦一个也不用经历,她这都快遍历八苦了。天子苦笑,只得对法兰切斯卡道,“哪里好了,我这么多离谱要求……明早上你去把归云仙馆里我父亲的画像取了,送到如意馆叫画师赶紧仿制一幅出来,送给谢长风。”
“这么麻烦?”
“就是要这么麻烦,仿制完你还得把原件送回去。谢长风也忒多事了,给他添添堵,省得他天天撺掇和春争宠,我看了心烦。他既然最嫉恨我父亲,就让他多看看我父亲那张脸,他么,多半以为我记着那谢贵君陷害孝敬凤君的流言,必得吓得收敛些。”
果不其然,谢太妃收到这幅画像的时候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当下谢了恩就闭关礼佛去了。女帝听得法兰切斯卡转述,只笑了笑,道,“我父亲还真是让他刻骨铭心。”
阴阳怪气地,也没几分对生父的敬重。
原件还在法兰切斯卡手里。他展了画轴,对着女帝看了又看,“你长得不像,倒是和你哥哥像翻模子出来的。”
画上男子大约二十出头年纪,身着一身君后的玄色朝服。本是威严庄肃的装束,偏偏这青年一脸温和笑意,玉面乌桃花眼,并了一对偏细的剑眉,骨相清癯,颀长身材,风姿俊秀,正含情脉脉地看着画外。
却比燕王更多几分朗逸。有时候法兰切斯卡觉得女帝她哥哥有点阴邪。
“我也怀疑过我生父另有其人,但所有人都说我确实是他的孩子,包括先帝,那就应当是他了吧。”
女帝对自己生父的话题没什么禁忌,听人说不像也只是笑一笑,“毕竟我的名和表字都是他取的。”
“你还有表字?”
法兰切斯卡没听人叫过女帝表字,从来众人不是叫“陛下”
便是“殿下”
之类,先帝也是呼为“瑶儿”
或者“老二”
,实在没什么身份相仿之人称表字,自然也不知道是什么。
“有啊,我表字‘晏如’来着,”
女帝托着腮笑,她也是杏脸桃腮的妍丽美人,此刻却很有些无奈,“我父亲给我取名叫做‘漱瑶’,来自‘清泉漱琼瑶,纤鳞有浮沉’,是招隐诗,取的是‘枕石漱流,山水清音’之意。他不喜欢做君后,长子不得不为储,就希望其他孩子做个闲散人,过平静安宁的生活。‘晏如’二字意思是平静淡泊,怡然自得,不论身处皇家还是山林,富贵或穷困,都能快然自足,平安喜乐。”
女帝自嘲般笑起来,“结果我哥哥这个顶着‘顼’字的归隐了,我反坐在皇位上,讽刺得很。”
她摇摇头,罢了这个话头,正要站起来,却又忽而一下坐了回去,轻轻撩了自己裙子看了一眼,“长宁,快叫人烧水,再备两条新棉花的月事带。”
法兰切斯卡一听知道不好,赶忙收了东西去扶女帝,“要不要收几座冰下去?你才用了冰碗,今日里不得疼死——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