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没有严庄这个变数,燕廷内部或许还能维持一段时间表面上的和平。然而安禄山暴毙之后,其子安庆绪显然没有承袭其父亲强悍的铁腕,在被唐军反攻得节节败退之际,更是无力支起大局。
也许没有人能知道,将在未来重新掀起风雨的史家父子,究竟是何时开始起了不臣之心。但可以肯定的是,到了此时此刻,换了任何人是史思明,恐怕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同胞能东山再起。
不管怎么说,安氏乃是他的旧主,直接兵戎相见,难免会落人口舌。
相反,一旦安庆绪残党在唐军面前落败,为求自保,唯一可以做出的选择就是向他史思明求援。
届时再挥师南下,不仅有了救主的正当名号,还可以赢得同族同仇敌忾,使散落在中部、北面的燕势力重新拧成一股绳。
如此看来,这一次邺城的紧急戒严,更大程度上是因为前线的溃败。一味回避现实的小燕皇,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也不得不做出最后的选择。
“这天真是说变就变。”
思索间,窗外传来笤帚扫过地面的声音。
少年一边干活,一边和身边的小家伙叮嘱:“小心些,地上滑得很,别摔了。”
“啊啊,啊。”
小哑巴乖乖答应着。
昨夜下过一阵小雨。
两人弯着腰,正勤快地清理着台阶上的散乱掉下的树叶。
在他们头顶,一线乌黑的瓦缘上,万里晴空朗然可见。
与此同时,细碎的风从北面吹来,隐约带来寒烟荒雪凛冽森然的气息。
李明夷仿佛可以听见夹杂在其中,勃然跃动的澎湃声响。
高兴的不止是他们。
北归的狼群,已经等待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了。
“对了,那个人怎么办?”
兴奋的劲头一过去,话题很快回到阿使德里本身。
带来意外之喜的同时,如何处置这个敌方军医,俨然成了当前最大的麻烦。
“这有什么可想的。”
扫完台阶的阿去,正蹲在门口摘着鞋底的杂草,听到这话马上来了兴致,“抹了脖子,丢回河里。”
跟着他过来的小哑巴闻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啊……啊?”
“别怕,他吓你玩呢。”
林慎拍拍他的脑袋顶,无言地瞥了少年一眼。
他们开的是医署,又不是黑心屠店,哪能干杀人弃尸的勾当。
退一万步,真要动手,这里个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医夫,别说杀人了,杀鸡都得手脚哆嗦两下。
一个年长的生徒分析道:“那人看着相当狡猾,兴许还藏了什么没吐出来,我看,还是先继续施救,保住他的性命再说。”
李明夷点点头。
阿使德里主动抛出前线的军报,目的就是让他们知道,邺城的败兵很可能在不久之后搜上门来。
届时,若想保住医署,必得有一个叛军信得过的人在中间斡旋。
显然,阿使德里很自信自己的地位与手段。所以哪怕落于人手,也没有丝毫惊慌。
这个道理,稍一深思,便不难想明白。只是一想到要和那个叛军打交道,生徒们的脸上皆不由浮现出犹豫的表情。
李明夷环顾一周,思忖着如何调拨人手。
不管怎么说,把珍贵的医疗资源分给曾戕害自己同胞的敌人,对于这些满腔热血的年轻人而言,无疑是一个难以接受的任务。
至少,换了躺在监护室里的那个顽固家伙,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我方才看过师兄的情况,伤口比昨日恢复得更好。”
打破沉默的,是林慎沉着的声音,“阿使德里就由我来负责。”
这话立刻引得一片哗然:“林师兄,你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