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选错了。
可是,济善想,我为什么选错了?他不让我选那一个,为什么要拿来给我?明明我选的哪一座更好,他为什么走了?
济善因为饥饿,努力地冥思苦想,终于在陈相青再来之前想出了原因。
原来那一座是陈相青给的,她得选他给的。
他不给,她不能越过他想着要。
陈相青再来的时候,济善就学乖了,她做出了令陈相青满意的选择,终于以完整人身,重见天日。
她走出房门,也不懂得用手臂遮挡刺眼的阳光,抬起头望了太阳片刻,济善忽然扭过头来,朝陈相青露出了一个粲然的笑容。
“好啦,我终于出来啦。”
听起来好像是陈相青把她给救出来似的。
济善的长发胡乱披散着,头顶新生的发毛茸茸地翘向四面八方,她也毫无梳妆的知觉,而是伸长双臂伸了个很用劲儿的懒腰,伸到阳光下的五指张开,指尖近乎透明。陈相青凝视着她,总觉着她下一刻就会开始舔爪子揉脸。
陈相青有点儿手欠,他以往养了一只铜钱纹花豹,看见它舔爪子揉脸,就忍不住去握它的爪子,捏那花豹的脸和满是倒刺的舌头,把那只豹子弄得尽烦他,洗个脸都躲着他洗。
他的手动了动,忍住了没去烦济善,转身朝外头走去。关济善的是个小偏厢,寂静也萧条,同他住的同和院不在一处。
济善立即跟上,走过数条长廊,跨过座座月亮门,她仰着头边走边看,楼阁巍峨坐落,山水潺潺,一直跟进了陈相青的书房。
陈相青往黄梨椅上一座,随口问:“我给你留了条子,你是怎么找到谭延舟那里去的?”
“哦,我看不懂,让他们帮我看的。”
李哲跟进来,静悄悄地为陈相青开砚磨墨,陈相青挑笔的手停在半空:“不识字?”
济善摇头:“只知道几个。”
与平南王府来往的姑娘,多是贵胄淑女,不会吟诗已是说不出口的丢人事,哪里有不认字的?
陈相青笑着说:“行,改日把青萍叫来教你。”
李哲垂手退到一旁,始终是一个欲言又止的模样,陈相青没点破他,低头写自己的。
济善好奇地凑过去看,他落笔行云流水,快而严整,仿佛字不是想出来,而是自笔尖流淌出来的。
陈相青学字时跟着宫里御请的大家,也下过功夫,如今写得一手银钩虿尾的好字。因为好得足够叫人求去做一个裱起来的墨宝,陈相青不怕人看,还很乐意让济善看,李哲犹豫着要挡,但观察着主子的神色,他就没挡。
不过在济善面前,字再好也白瞎,她认真地一个一个辨认,看了半响,喃喃地说:“安皇也陈,哦,朗。”
陈相青好笑地屈起食指,把她快凑到纸面上去的下巴顶起来:“嘶,你是怎么当的军师?”
济善问:“你在写什么?”
李哲又想拦,他仔细地辨认了一下陈相青的表情,忍住了没拦。
陈相青微侧身,让开位置给她看,说:“你杀了朗家的老二,人家都告状告到皇帝那里去了。”
“哦?”
“告状的折子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委屈得很,人家痛失亲子,要同王府不死不休呢。”
济善扭过头来,眼瞳里一弧水银似的光:“打?”
“朗正清倒是想打。”
陈相青哼笑:“他想也白想!秋收在即,谁同他打?”
济善伏在案上,听他笑模笑样地给自己讲这张写下来的折子。
这张代父所写的折子,用大白话说,通篇就一个意思:皇帝,这事儿我们平南王府冤枉啊!
朗家死的那是个老二,还是无官无职的纨绔,蠹虫一个,而平南王府没的可是嫡子啊,正儿八经要继承家业的那种!
老臣我自从听说大儿子死了,我是吃不下睡不着,每日以泪洗面,长吁短叹,已经憔悴得拿不起刀枪,上不得马。即便如此,老臣也没有发兵同朗家打个天昏地暗,为我儿报仇。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臣挂念陛下啊!
陛下登基不久,正是要养精蓄锐休养生息的时候,然而现下四野动荡,蛮族异动尚且平息,边陲老派士族还一身皮肉作痒,成日挑事。臣的兵都是为陛下留着出力的,轻易不动,朗家却鼓动着要开战,用心何意?
臣如此为陛下着想,却被朗家恶人先告状——他女儿同臣幼子还有婚约在身呢,身为岳家,出事不先同臣商量,反倒是派兵赶马,这做派瞧着就不是个道理!
陈相青临末还不忘给朗正清上眼药,说朗家毫无道理地占据了洛江一带,据地内兵强马壮,线报说比平南王府的兵马还多,也不知道是怎么偷偷招兵买马攒起来的。听说朗氏地界中有盐田铁矿,他们每年开采可是如实禀报,没有隐瞒陛下您私卖私铸吧
反正黎州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虽说平南王在府里吃嘛嘛香,一顿能吃一只羔羊一坛酒,说起大儿子就把老二提过来训一顿,然后继续吃嘛嘛香。
陈相青也张口就来,下笔一个停顿不打,一张不大的折子浓缩了官场三大精髓:装胡涂拍马屁给对手上眼药。
济善听得微张嘴,大为受教,喃喃:“这样”
陈相青看墨干得差不多了,令李哲拿了去给他爹看,待盖完章便快马加鞭地送进京中。一朗一陈对着皇帝嗡嗡,看谁嗡得过谁。
她想了想,问:“皇帝会听你的,还是他的?”
陈相青发现济善对于旁的一窍不通,也没什么情绪,但一旦涉及到争权夺利,她似乎就特别有兴趣,并且很有点天赋异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