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而言,街谈巷议,也就是民间是鬼怪故事的沃土。因来自民间,这些鬼怪故事主要功用在于娱乐消遣。与此同时,其中套路式的劝世理论、因果报应以及将现世生活投射于神鬼二界的技术性做法(阴间仍然是一个以阎王为最高统治者的专制政治体系)往往消解了鬼怪的恐怖系数,从而使之形成了儒家学说纲常礼教的“外编”
道家系统,下面的故事虽然是以“青铜镜”
这个“道具”
为主线,何尝不是对这些理论的一个延续:
我叫江逸,是个阴阳师,在这个本来被边缘化的职业里,很多时候我都不愿提及自己的职业,怕周围人异样的眼神,然后我常年出差在外,平时不是正在路上奔波,就是在某个陌生的地方落脚。
其实很多人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要天南海北地奔波,甚至连过年过节都没时间回家。的确,我在光明小区是有一家规模很小的旗袍店,但那家店仅仅是一个门面,我真正经营的行当,却和旗袍没有一分一毛的关系。
目前我所从事的这门生意,在我们那个行当被称为“尸棺生意”
,说得简单点,就是和尸体、棺材有关。
这些年我经手的那些尸体,几乎没有一具是正常的,最常见的是一些阴尸、邪尸,也有常年被阴风洗涤,经历过多次尸变的古尸。尸体存在的年代越久远,尸变的次数越多,往往就越是难以处理。
说这门生意不凶险,恐怕谁也不会相信,可如果我说自己从事着这样一门生意,更没有人会信,甚至会把我当成疯子。
去年年初我回光明小区,还有邻居问我到底在做什么生意,还特意嘱咐我不要干违法的事,干净的钱能挣多少挣多少,不干净的钱千万别碰。
这一天,闲得无聊,我在家里东走走西看看,当我翻找西屋里的旧箱子时,无意中现了我上学时的一本日记本。由于年久的缘故,日记本的纸页已经有些黄了,在本子中,还夹着一张同样黄的老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个光线很暗的地窖,在地窖中央,横放着一口大红色的棺材,红得像血。在棺材表面,沾满了黑色的液体,那种液体非常浓,看上去就像是煮沸的沥青。
在这口棺材的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旧军装的老头,他站立的姿势很不自然,手臂和腿都是笔直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脸上的笑容异常僵硬。
虽然是彩色照片,但整张照片的颜色都很灰暗,就像是经过了某种特殊的处理。听爷爷说,他碰到我的那一刻,阳光透过窗户,不偏不倚地照在摇篮里,那天是1991年9月3日,隔纸条上我出生的生辰刚好一岁。
小时候就是和爷爷、山麻还有长麻子等一些街坊邻居住一起,我和爷爷住的是一个小圆子,中央是一个宽敞的天井,每到夏天,都会有很多人聚在那里打扑克,记得有一年光明村里有人结婚,也是在天井办的酒席。
而我也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他和我同岁,叫许阳。从记事起,我就和许阳在光明村摸爬打闹,有时候也调皮捣蛋,在邻居家的锅里糊泥巴,往别家晾在天井的被子上洒水,这种事我们都干过,每次我们干坏事,都会有人找爷爷来告状,可爷爷都是一笑而过。
有一天,许阳爸在门口对爷爷说:“老王家出事了。”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那时候住在光明村的人,家家户户都走得很近,亲得很,爷爷一听老王家出了事,匆忙套上一件外套,也跟着冲出了家门,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吵,我在屋里就听见有人在喊:“来几个有劲的,先把人抬出来,快快快!”
之后在嘈杂里也出现了爷爷的声音:“山麻,你赶紧想办法开车去,赶紧送医院!”
前后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爷爷才一脸凝重地回到家。
一进家门,爷爷瘫在沙上,不停地叹气。
我问道:“爷爷,王叔叔到底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
爷爷看了看手里的茶杯,没心思喝,就将杯子放在一边,拿出一根烟点上:“唉,晚上烧炉子闹的。满屋子的煤烟味,一家四口,全中毒了。”
那时候一到冬天,家家户户都会储备着蜂窝煤,自己生炉子取暖。爷爷叹了口气:“唉,老王家的大闺女,明年就考高中了吧,出了这种事,说不定就影响学业。要说老王也是,太不小心了”
“就怕老王家这次,是挺不过去了。”
爷爷掐了烟,闷闷地说:“把人抬出来的时候,一家四口人,已经没气了。”
爷爷手里还夹着半截掐灭的烟头,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眉头紧紧皱着,好像在努力回想什么事。
过了很久,爷爷才又点上一根烟,摇着头说:“不对劲,不对劲啊。我和山麻进去抬人的时候,老王他们一家四口的样子,瞪着眼,吐着舌头,手脚都缩在一块,根本不像是中毒,反倒像是,像是被人给活活掐死的。”
话说到一半,爷爷就没再继续往下说,他肯定也觉得,老王家的事有蹊跷,但到底蹊跷在什么地方,爷爷也说不上来。
没多久,就有人敲响了我家的门,叫着爷爷出去商量事了。
当天下午,光明村里来了很多警察。听许阳说,老王一家送到医院的时候就死透了,救都没法救,之后光明村里的人报了警。我那时候小,也不知道害怕,就和许阳一起混在人群里,看警察查案。
有几个身材魁梧的警员守在老王家门外,说是封锁现场,还有几个人在屋里到处翻看,时不时拍几张照片。
期间还有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到处问话,不过问题都是千篇一律,比如是谁报的案,谁第一个现了案现场云云。我和许阳看了一会,觉得挺无聊的,就钻出了人群,到天井里砸沙包玩。
和警察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老头,身材又高又瘦,还穿着一身蓝灰色的旧军装,远远望去,就跟一根电线杆子似的。我亲眼看见他进了老王家,和那些警察一起勘察过现场,不过从进屋之后,他的眼睛就一直朝着天花板张望,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我和许阳玩了没多会,老头也来到了天井,隔着大老远就朝我招手:“小朋友,过来,过来,爷爷给你块糖吃。”
一听有糖吃,我就扔了沙包,欢天喜地跑了过去,许阳比我跑得还快,一阵风似地到了老头跟前。
我“呸”
就把嘴里的糖给吐了,还故作生气地白了老头一眼,转头就想走。可这时候老头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我都没看清他什么时候剥开的糖纸,那块糖就被塞进我的嘴巴里。
这块糖是甜的,而且刚入口就有一股浓浓的香味,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老头冲我直笑,问我:“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