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有两块墓碑。
水壶里的水已经悄悄凉透。殷莲尚不知情,右手指节被水壶的塑料把手硌得泛白胀痛。
江闻笛的眼睛,那双当年多了什么东西的眼睛如今又多出当年那份情绪。它和十一年前君闻笛的眼睛重叠,在黑夜里燃起熊熊烈火,盛大壮丽,直冲云霄,要烧光黑暗,照亮整片天地。
殷莲挪开视线。她不再是十一年前的殷莲,又还是十一年前的殷莲。面对江闻笛的眼神她无所适从,无法应对。
“我不能。”
最真实也是最直接的答案。
殷莲从不是舌灿莲花的人。她嘴里会说出的只有真话。再无情,再残忍,再难听,也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江闻笛用手背盖住眼睛,抹掉自眼眶里涌出的泪水,她愤愤地咬牙:“那你道歉是什么意思?只是为了你自己吗?我不原谅你,殷莲我不会原谅你!”
殷莲听见自己的心脏疯狂地,毫无规律地跳动。她想走,想和十一年前的那天夜晚一样,扭头从窗口跳出去,离开这个地方,躲开江闻笛的眼睛。
脚底生了根,心里也生了根。殷莲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不能再像从前看到凌荇生气时那样毫无反应,她无法忽视水壶勒着的手的疼痛。
“对不起。”
殷莲又说,“对不起。”
在凌荇的‘教育’下,殷莲很会说这三个字的。她能一遍又一遍重复,一次又一次道歉,直到凌荇原谅她。
“我不要你这种毫无诚意的道歉。”
江闻笛又想起刚才被殷莲一句道歉打断的话,“你不知道这是错的吗?杀人是错的,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从小我爸爸就教我杀人。”
殷莲对于刀的使用学习优先于勺子的使用方法。殷远峥握着她小小的手,她小小的手握着刀,父女二人一起割破小鸡的脖颈。红色的鲜血沾染黄色的羽毛,小鸡倒在地上。“他没有告诉过我这是错的。”
“我以为大家都要这样。”
和大家都要吃饭,要洗澡,要上学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殷莲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每个人都要杀人,每个人的爸爸都会在晚上教她们用刀和枪,让她们记住毫无意义又毫无联系的东西。
“我是最近才知道杀人是不对的。”
这是殷莲在海纳医院学到的道理。
和小孩子学习到‘1+1=2’,‘见到人要打招呼’一样的道理。
她知道,明白,不理解。
会有人质疑吃饭是错的吗?会有人反驳上学是错的吗?殷莲不懂,对她来说和吃饭上学一样的杀人为什么是不对的,不对在哪里呢?
江闻笛仰起下巴,还要继续掉的眼泪被她硬生生憋回去。
殷莲不懂,殷莲真的不懂。江闻笛能清晰地回忆起舅舅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殷莲是被刻意扭曲三观的产物,是披着人类外皮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