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伯话中的意思,黎初不是听不明白,从小到大,她顾忌流言,担心蜚语,害怕被人看不起,她是个最多心的人。
她本以为张阿姨的示好是一种莫大的鼓励和希望,只要嫁给方成悦,自己就可以融入这个肖想了很多很多年的家庭。从此后,她将彻底摆脱乡下那个充满泥土与恶意的地方,成为跨越阶级的典范。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接受了纪鱼藻,那自己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难道要作为这户人家资助的贫困生,当一个完全游离在外的外人?
可当初明明是他们给了她美好的希望,现在却又怎么能如此残忍地说收回就收回呢?
不,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落差。
相处了十三年,张文惠搭眼看一眼就知道黎初在想什么,心中难免会生气。
她知道这女孩子心比天高,可骄傲是得在拥有绝对的努力后才会具备的反抗恶劣环境的底气。
人的命运千差万别,黎初确实已经非常努力,可成功并不是说努力了就一定会到达彼岸。有些人奋斗了一生都无法成功,但只要稍有懈怠却可能会前功尽弃。更何况,还有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呢。即便她再知根知底,可方成悦就是喜欢纪鱼藻,那谁又能左右得了呢。
出身当然是无法选择的,但总可以选择该如何过好以后的人生吧?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丈夫资助了她,如果不资助呢,那还不是在大山中早早结婚生子,了此一生?何必自怨自艾,好像所有人都亏欠了她。
自己并不求她知恩图报,但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更何况,她的兄弟隔三差五就要上门要钱要资源,他们做慈善也总有个限度。愿意给出去的那叫情分,找上门来要的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张文惠自小爱憎分明,尤其不喜欢看别人脸色,在丈夫的潜移默化下,脾气已经收敛了很多。
她想,这样看来纪鱼藻就讨人喜欢许多。生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下,她首先就接受了自己的短板和不足,难得有现在这样清晰的认知和松弛的人生信念。
张文惠转身上楼,一边走一边说:“鱼藻,你下来。”
方至诚有点无奈,心想明明刚才都说好了,不要让两人碰面不要引发不必要的尴尬。怎么脾气一上来,她又要把矛盾给激化了呢?
“文惠,”
他连忙拉住了妻子,好言好语的哄道:“这一晚上也够累了,你先去休息会。外面有你儿子,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
张文惠白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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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鱼藻觉得无聊,推开二楼的门,走进露天的阳台。
阳台上摆了三四把藤椅,桌子上扣了本书。
夜晚灯光昏黄,她坐在椅子上,望着远处暗黑的天幕,忍不住下了会神。
昨天晚上,没想到竟会在医院遇上郝淮。
等爷爷的身体好一好,是不是该跟他说一下这段偶遇呢?但以他老人家的做派,能忍住不发脾气吗?
还有这个郝淮,他知错了吗?自己还有勇气再去揭一次年少时的伤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