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身的酒氣啊。」關上門,杜譽把趙捷放到沙發上,饒有味地盯著他:「誒,你還認得我是誰嗎?」
「當然認得,你是我愛人,別想跑。」趙捷的眼睛睜開一條縫,含混不清地說:「幾點啦?」
「九點半。」
「你還沒休息呀?」
杜譽「嗯」了一聲,頭也沒抬:「看本子呢。」
「我想起來了。」趙捷揉了揉腦袋:「年底要出一台編戲,背景的,你在裡面有一個重要角色,諸葛亮。」
杜譽把手裡的東西放下,坐到他身邊:「不錯呀,看來你酒量見長,沒醉得徹底。」
然而他話音剛落,突然感到肩頭一沉:趙捷靠在他肩膀上睡著了。
中秋節,又一次趙捷醒來時,看到了坐在他不遠處看書的杜譽。
那人坐得並不十分端正,脊背微微彎著,翹著二郎腿,半個身子的重量倚在衣櫃門上。他看起來很放鬆,桌上放了兩杯泡的桂花茶。
這樣的他讓趙捷覺得心裡安定極了。年輕人側身痴痴地望著他,沒來由的好似看到了自己想像中他最意氣風發的時候,容貌青春,心性驕傲。
與如今相比呢?
宛如青梅被歲月釀成了醇香的酒。
「杜譽。」趙捷輕聲喚他。
聞言,杜譽從書本資料間抬起頭,遞給他一杯清甜溫熱、正當時令的桂花茶。
趙捷接過來喝下去,渾身暖和又舒服。他起身走到杜譽身後,發現杜譽正在看的是周榮璋的手稿。
「千金話白四兩唱。」杜譽似是在對他說,又像在自言自語:「你得知道,咱們戲曲始終是面向觀眾的。無論怎麼變化、怎麼革,最重要的事情永遠都是讓觀眾聽得舒服,必須好聽、和諧、悅耳才好。」
「師祖是個什麼樣的人?」趙捷雙手搭在杜譽的肩頭,低聲問:「對你來說,他一定是個非常好的長輩。」
「對。」杜譽伸手覆上他的手背:
「他雖在北方的遙城土生土長,可許是在上海待久了,浸潤了江南溫潤的氣質,也可能是因為我認識他的時候他的年齡已經不小,在我的記憶里,他總是溫和有禮、周全體面、極有修養,哪怕是面對侮辱他、污衊他的人,他私下裡生氣,怒色卻極少表露在臉上。有一次他忍無可忍訓斥了後輩,心裡一直過意不去,後來再見了面,他特意問人家:『我是不是上次話說重了?』」
他轉頭望向趙捷:「中秋是該闔家團圓的日子,你要回家嗎?」
趙捷無奈道:「我倒是想回,我爸媽能讓我進門麼?」
杜譽知道,現如今心裡不好受的不止是趙毅和李淑茵兩口子,也有趙捷:「即便不回,打一通電話也好。」
「好吧。」趙捷想了想:「我這就去打。」
出乎他意料的是,李淑茵不但接了電話,態度也沒有他想像中那般惡劣:「你和小杜的問候我和你爸心領了,但我奉勸你最好別回來。你自己好好過節就行,多吃幾塊月餅,貼一貼秋膘。」
沒有迎來責罵,也沒有被掛斷電話,趙捷又驚又喜,抬頭卻發現杜譽坐在沙發上笑眯眯地看著他。
望著這意味深長的笑容,趙捷瞬間福至心靈:「昨天我出去和我師兄吃飯的時候,你在幹嘛?」
杜譽一攤手:「猜猜看?」
「你去我家裡了吧?」趙捷走過去:「你肯定是瞞著我送東西去了。你有那麼多好東西,想討好別人再容易不過。」
「別這麼說,搞得好像你爸媽賣兒子一樣,哪裡至於?」杜譽被他逗笑了:「我的確給你母親送去了一件我母親留下來的蟒袍,那是她以前演《龍鳳呈祥》孫尚香的時候最喜歡穿的,還送了幾隻大閘蟹,秋天的蟹滋味美。」
望著趙捷複雜的神情,杜譽笑得愈發開懷:「畢竟到中秋了,我這樣做,說是替你盡孝心似乎不太合適,不如說是為了跟趙哥和嫂子多聯絡感情。我們是二十多年的老熟人,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認識他們,實在是交情匪淺。」
他湊近了說:「你不要有心理壓力。即便沒有你,我也該和他們多走動。」
「你肯定不止送了東西吧?」趙捷盯著他:「我猜你與他倆說了不少話。」
「還行。」杜譽並沒有否認:「聊聊家常而已。」
「聊家常。中秋佳節,確實是個老熟人聊家常的好時候。」趙捷陰陽怪氣地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委屈地苦笑:「之前的事情瞞著你,是我不對,我應該多和你商量才是。可你說不許我自作主張,你這次又算什麼?難道你對我和對你自己有兩套標準嗎?」
「想什麼呢?」杜譽笑了:「你難道覺得我在因為那些與你賭氣麼?」
趙捷不語。
「小伙子,你才二十五,但我快三十四歲了。」杜譽笑道。
「行,我知道您不屑於跟我一般見識。」趙捷的表情放鬆下來,從沙發上抓了一個軟墊扔到他懷裡。
杜譽說:「該面對的逃不掉,我得親自上門對他們擺出我的態度。對不起,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咱倆誰也別瞞著誰。」
「好。」趙捷望著他:「就算扯平了。」
但是趙捷最終也沒問出來杜譽究竟和自家父母說了什麼。
「別這麼好奇,一些推心置腹的話而已。」杜譽把他推進廚房:「還是先想想今天中午吃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