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的出现,里面的病人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直到分好的苍耳草汤被端了出来,院子就像个被踩的老鼠窝似的,突然从各个角落钻出一个个干瘦、黢黑的身影,抢食般从他手里抢走药。
“别急,大家按次序……”
李明夷话还没说完,就被激烈的争抢推了出去,抢到药的病人,就蹲在地上,仰着脖子猛猛往喉咙里灌,一碗下肚,马上去抢另一碗。
等到几个最有力气的灌饱了,剩下的人才慢慢围上来,拣他们剩下一两口的汤碗,珍惜地放在怀里,用舌头舔干净为止。
在李明夷看来根本没有作用的汤药,转眼便被哄起抢光了。
直到病人散去,最靠里的一扇门里,才有个荆钗布裙、还算整洁的年轻妇人慢慢探出身来,一边缩着身子,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到这堆汤碗前。
她弯腰仔细地翻找片刻,见所有汤碗都空空如也,露出极度失望的眼神。
就在李明夷想说句什么的时候,却见她径直抄起一个汤碗,蹲下身去,竟是在仔仔细细地刮着地面,收拣渗着淌出来的药汁的泥巴。
动作到一半,她忽然感觉到手臂被一把抓住。
“够了。”
一道极冷清,也极低抑的声音,在头顶传来。少妇仰起脸,看着这个身量高挑、打扮异样的男子,下意识地往后瑟缩。
“你,你做什么……”
“汤掉进地上,就不能喝了。”
说这话时,李明夷自觉也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残忍,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人送命,“这汤一顿不喝不会死人的,但地上脏东西很多,会引起你腹泻,反而让病情加重。”
“我没有病。”
像是只听到了他的最后一句,她嗫嚅着开口,舌头有些打结,“是我的儿子,他,他生病了,他身子好烫。郎君你行行好,再给我们一碗汤药行吗?”
说话的同时,她仰起脖子,用一对通红的眼睛颤抖着盯着身前这只露出一对眸子的陌生男子,似乎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在哪里?”
李明夷的回答,几乎没有经过思索,“让我看看他。”
少妇直接愣在了原地。
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之后,她踉跄地站起身,吞了口唾沫,迈着有些不稳的步子:“您,您跟我来。”
进屋之前,李明夷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一进门,还是被腌臜的味道熏得眯缝眼睛。
少妇想是盼到了希望,连说话也利落了不少,抱歉地道:“郎君见谅,我们这里没人打扫,说是怕污了外头。”
所以连排泄物也没人收走。
若说治疗质量低下是受条件限制,这样简单粗暴的对待,简直是不把穷困的病人当人看了。这种行为,实在有违悲田养病坊设立的本心。
但李明夷无法也无暇苛责什么,目光在光线晦暗、苍蝇飞舞的屋子里扫视一圈,很快发现角落里蜷缩的一个小小背影。
他不等妇人指引,马上迈步过去,半跪下来,查看孩子的情况。
只是一眼,李明夷便下意识地皱眉。
已经是五月的时节,然而这小小的孩童却被裹进一层又一层的麻布里,即使这样,他仿佛还觉得冷,细小的胳膊紧紧环抱着自己的胸口,身体不住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