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理面上露出震惊之色,随即,他的眼神被悲伤淹没:「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不来找我了,我还以为……是周伯伯生我的气,怪我带你去流觞会,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样……」
周元瑢看着宋玉理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一边碎碎念,一边失落地走开了。
他有点懵,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周元瑢打量了一圈八部同选的队伍,向第一队走去。
第一队上挂着的牌子是「将作监」,也就是专门负责土木工程的,以宫殿建筑为主,「将作监」的队伍不长,但队伍里的人多半衣冠光鲜,一看就是家底雄厚,出身不凡之辈。
周元瑢一身朴素的白布衣,往队末一站,立刻吸引来不少轻蔑的目光。
其实周元瑢也不是想往这站,只是这几个部门里,他只会这个,以前画图纸,搞设计,也都是楼房,隔行如隔山,让他搞道桥,搞铸造,他也不会啊。
既然决定排在这,那就无视这些目光吧,反正光是看看,也掉不了一块肉。
周元瑢双手抱臂,冷淡地往队里一站,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如此一来,那些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也自动退缩了不少,这些家世雄厚少爷公子们见周元瑢如此理直气壮,心里也泛起嘀咕,说不定此人真有两把刷子,凭实力硬上将作监考核呢。
正当局面逐渐稳住之时。
忽然,一个弱弱的声音从周元瑢身後传来。
「元瑢,你怎麽能排在这里呢,这可是给世家大族子弟准备的将作监啊……」那人怯怯地拽了拽周元瑢的衣角,「你什麽都不会,只会吟诗作赋,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周元瑢回过头,发现还是那个宋玉理,正可怜兮兮地拽着他的衣角,面上流露出同情又不赞同的神色。
周元瑢微微眯起眼睛。
不对啊,这个感觉,为什麽有一丝熟悉。
他以前办公室里的白莲花同事,就经常这麽说话,表面上听起来是为你着想,实际上却是把你衬得无能又不知好歹。
这是他的错觉吗?
周元瑢不想把第一次见到的人往坏里想。
可是,周围不善的目光再度集中在两人身上时,宋玉理却丝毫没有觉察到一般,继续把不利於周元瑢的信息抖露出来:
「我知道你也不想姓周,可是,前朝世家,就是我们的命啊,人是无法和命对抗的,流觞会上,不是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吗?」宋玉理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元瑢,你出来,我不能再看着你撞得头破血流!跟我一起去织染署吧!」
越来越多怀疑的目光射来,议论声响起。
「姓周?他不会是前朝馀孽吧……」
「前朝馀孽也想入朝为官?」
「哈哈,真是有趣,是因为虞大人发出广徵天下贤才的告示吗?所以姓周的也以为自己能趁此机会晋身仕途了?」
听到那些贬损周元瑢的言辞,看见那些鄙夷的目光,宋玉理不仅没有懊恼,心中反而还升起了一股微微刺痒的爽感,就是这样,他们都是前朝世族,根本没有爬起来的机会了,周元瑢为什麽不能像他一样老实躺着,非要挣扎着爬起来呢。
然而,被宋玉理抓着衣角的青年,却一脸淡定,把衣角从他手里拽出来,抚平皱褶,不为所动地说:「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认错人?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宋玉理一愣。
他的目光急速在周元瑢脸上掠过,这什麽意思?
周元瑢竟然否认他是周元瑢??
宋玉理本以为,周元瑢至多也就是失忆,暂时忘记了他这个昔日的同伴。
没想到,周元瑢竟然直接装作不是本人!还说他认错人!
这完全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宋玉理一下被周元瑢说懵了,队伍里其他人看他俩的反应,也怀疑起来,难不成还真是这个文弱书生认错人了?
也是,前朝周氏,不被砍头就不错了,哪儿有胆子来应徵将作监的职位啊。
周元瑢感到周围静了静,他心中不由得好笑,好歹他也是多年老社畜,睁着眼说瞎话的时候多了去了,面对白莲就不要讲究打法,什麽打法最快就用什麽打法,毕竟对方也没有讲武德。
队伍开始向前蠕动,上一批人完成了考核,从将作监的堂屋後面出来,一个个面如菜色,没精打采。
等候进入正堂的世家子弟们,也紧张起来,一个个後背都绷紧了,口中念念有词,再也顾不上别人的闲事。
周元瑢便趁此机会,跟着大部队进入将作监的门廊,将宋玉理甩开。
将作监门廊下,立着数名维持秩序的差役,一个个身强力壮,面色冷酷,即便是趾高气昂的世家子弟,到了这里,也不敢随便说闲话。
宋玉理远远望着周元瑢,眼中露出怯意,他想靠近,可是又害怕差役,站了一会儿,不见周元瑢理他,只好走了。
周元瑢不由得暗中摇头,周三公子,你以前交的这都是什麽朋友啊,成天跟这种人在一起,能不倒霉吗。
「怎麽办啊,千万别问我《营造八法》,我可是一点都没记住。」
「《造砖图说》中白垩的用法,你还记得吗?」
「糟了糟了,最有名的歇山顶是在什麽时候出现的?」
就如同所有重要考试之前,都会有一群背书的人互相制造恐慌一样,正堂廊下,不断飘荡着这样的只字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