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离席,茶花宴也没了继续的理由,贵女、夫人们三两结伴归家,公子们则寻个由头在外游荡打发时间。
马车驶在街道上,冬日天黑的早,日头渐下,黄昏晕了半边天。
扶楹一行人行至福宴楼。
福宴楼虽是新开酒楼,生意却是一顶一的好,比街东头老牌挽春楼都要热闹。
从人群中经过,姑娘们提起裙摆,上了三楼,小厮老早打理好了,佳肴美酒摆了满满一长桌。
都是女子,关系又极近,众人行事便多了些随意,边吃酒,边闲谈。
最先开口的是安锦华。
安锦华贪杯,两杯热酒下肚,脸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瞧着是有些醉了,她言,“你们不知,这些时日,家中长辈拉着相看,累便罢了,我心里面真真是烦透了。”
“可不是嘛。”
有人接话,“要我说,咱们何不趁着年华正好,多多闯荡一番,也好过困于高墙后院渡过此生。”
旁的姑娘附和,之后又摇头哀叹,道,“咱们生为女儿身,何言一番闯荡。”
扶楹思绪转了转,眸子亮了亮,微微侧身语,“妹妹有一法子帮助姐姐们圆愿。”
“细说来说来听听?”
姑娘们美目流转,翘首以望。
男人冷锐深邃的眼眸直勾勾攫住她
“陛下近日放宽入学堂标准,言不论男女皆可入学读书。然,民间男女尊卑意识根深蒂固,断非一日可变,我忧心即便政策所言如此,最后也落不到实处。故,妹妹心有办女子学堂想法。”
“方才闻姐姐们心有大志,却无所践行,是一憾事。不若姐姐们与扶楹一同,尽一分力,帮扶年龄尚小的女子。如此,也算了了心愿。”
京中贵女消息灵通,自是听说了这事。但也只听过罢了,从未曾深思。如今听扶楹言这番话,如洪湖灌顶。
是的,女子就本应帮协女子。
安锦华巧笑嫣然,一身亮眼的红裙衬得眉眼愈发娇俏,言,“这样的好主意,你怎的不早与我们说。我月银充盈,以后若是开支紧了,你只管与我说便是。”
姑娘们相继颔首赞同。扶楹松了口气,也跟着莞尔笑。不可否认,女子本性柔软,但在柔软之下,亦存有善良刚毅的心。世俗难以单凭一人打破,那若是多人呢?
女子学堂能否办起,万万不可单靠皇帝召令。所以,若有京中贵女的帮扶,一则学堂的规模能扩张大些,二则名头也能打的响亮。
入夜后,夜幕笼罩,漆黑一片。摊贩上彩灯高挂,烛光随风摇曳,昏黄的光线洒在路上,人影被拉的很长很长。
姑娘们各行马车,车轱辘从一滩水上驶过,留下水渍与车辙,小厮坐于车前,手拉缰绳,稳稳行车。
扶楹于福宴楼前站立。
盈玉怀里抱着天蓝色的绒毛披风,上前几步,披在姑娘肩上,瞧着姑娘微微出神的模样,轻声唤了唤,问道,“姑娘可要进去等。”
扶楹前往兰春阁赴宴时,是与周嫣然同驾一辆。嫣然本言先送扶楹归家,然,夜色愈发浓郁,来来回回免不了耽搁不少时辰,扶楹担心嫣然因此受长辈责备,便拒了嫣然的好意。
福宴楼与太傅府隔了三条街,待苏府马车行至,至少还需半个时辰。
思索一番,扶楹摇头,言,“随意转转吧。”
扶楹好些时候未曾游过夜市。
夜色黑沉,扶楹心情沉郁下去,微微仰头望天,半晌,兀自叹了口气。
自重生后,扶楹成熟许多。若是上一世,她断然不会想着办女子学堂,去考科举。虽然前路漫漫,结果未知,但她实实在地迈出了这一步——自强自立。
这般想着,恍如隔世。
扶楹出神,视线于远处一个人身上定住。未曾想,她竟在此遇上了裴行简。
裴行简仍着蓝色锦袍,衣襟松松系着,头戴发冠,束成高马尾,发丝轻扬,腰间玉佩随脚下动作晃动,瞧着少年意气,风流倜傥。
其实,自知晓裴行简心上白月光是玉晚姑娘这般大义果敢之人起,扶楹便对裴行简少了怪怨。这一世,终是不同,她与裴行砚定了亲,与裴行简再无交际。
扶楹鲜少想起上一世与裴行简的日常相处,好似,前世种种,似梦,如幻,无从想,不必想。
若非要言一件印象深刻的事儿,细细想来,那时也如这般情景。
一样的夜色如墨,一样的暗云低压。
那夜,是周嫣宁的九岁生辰。周家嫡母虽不凶恶,但对庶女也不上心,宁宁生辰,自不会大办宴席庆祝,只草草吩咐人煮了鸡蛋吃。
周嫣然不忍,暗暗送了帖子与扶楹几人,言,姐儿几个悄悄在酒楼办宴席,好让庶妹生辰不那么单调。
时头晚了,扶楹怕母亲不同意,便未惊动其他人,独自坐马车赴宴,姑娘们有说有笑用了餐,玩闹一会儿,便散了。
马车在侧,扶楹从酒楼出来,未直接上去,而是立在门口。
凉风四起,发丝飘舞。
裴行简便是那时出现的,少年与好友结伴,于街头出现,渐近,经过岔口,两人渐行渐远。
“姑娘,裴家公子在那儿呢。”
盈玉语中含笑,惊呼一声,拉回陷入回忆的少女。
扶楹回过神,侧身,抬眸。
面前场景与上一世相似,又不同。主人公换成了裴行砚。
清冷如月的公子立于街头,一身黑衣,清冷而孤傲,他踩着浅浅月光,自暗处向光,周身蕴在昏黄又暗淡的光线里,眉眼却极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