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恭送将军。」身後传来李禀恒沙哑的声音,晏西楼先是脚步顿了顿,转而愈行愈快。
李禀恒勉强撑着桌案直起了身子,身旁侍奉的仆从见势,慌忙伸出手去扶,却被那双如枯藤般的手推开。
他颤抖着双手,万般珍视地拿起置於桌案上的官帽,稳稳当当地扣在了头上,复又抬手正了正衣襟。
膝盖缓缓地落在地上,李禀恒郑重叩首,向晏西楼离去的背影重重地拜了一拜,颤抖着苍老的嗓音高呼出声:
「罪臣李禀恒,拜谢晏将军。」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喟叹,一行浑浊的泪水顺着那双早已如秋叶般枯黄乾瘪的双眼滚落。
少年曾许凌云志,未料得历尽千帆,心老身疲。
而今恍然发觉,鬓已星星也。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一更喔~
ps:晏西楼其实还挺不好讲话的,只会跟猫猫好好说话。
第56章活死人
「那柳郎中当真那般厉害?什麽病都能治?那他会不会解毒啊?」
傅良夜将小虎子揽在身前,晃晃悠悠地骑着马,好奇地问道。
「能,一定能!那句话怎麽说,对对对,能让白骨都长出肉来,死人都能医活喽!当时俺可只剩一口气儿了,眼前都朦朦胧胧瞧见黑白无常,蹦蹦躂躂地过来,要把俺的魂儿勾走了!柳,柳郎中只喂了俺几味药,又在俺脑袋上扎了几根银针,只…只过了两天,咱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小虎子想是第一回骑马,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死死地抱着马脖子,用手胡乱地揪着马鬃毛,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唔?能治活死人,肉白骨?那该是神仙了罢。」
傅良夜闻言,思及晏西楼身上残留的寒毒,沉吟着应了一声。
小虎子见傅良夜沉默不语,还以为人不相信他说的话,只侧过头眨眨眼睛道:
「真的!郎君别不信我,柳家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行医世家,柳家郎中日日坐堂问诊,心善得如同菩萨似的,冀州入夏时生了大疫,幸存下来的那些人,可都是吃了他熬的药。就说我罢,若不是柳郎中把我治好,你可就见不着我了!说不定我就变成了『活死人』了,被扔进火堆里活活烧成灰啦!」
听到小虎子一句活死人,傅良夜似是想到了什麽,眉心微动,只疑惑地问:
「什麽是『活死人』,还要把它们烧成灰?这麽残忍?」
小虎子伸着手指头「嘘」了一声,转着头四处环视了一圈儿,神神秘秘地像是怕别人听到一般,凑到人耳朵旁小小声道:
「说什麽残忍不残忍的,那玩意儿早就不像个人了,鼻孔都不出气儿了,心也不会跳,就是不知道为什麽会动!它们倒像是街上疯了的野狗,口角流出黏糊糊的涎水,见了人便咬!我亲眼看见一个『活死人』把自己亲生的娃娃耳朵一口咬掉,囫囵个儿吞进肚子里了!」
小虎子说着说着,忍不住顿了顿,害怕地咽了咽唾沫,紧着向傅良夜怀里缩了又缩,这才继续道:
「要知道…那些『活死人』原本都是染了疫病死去的人变的啊!他们身上可都有毒,被咬的人也会变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不烧成灰你说怎麽办?大人们私下都传这是天谴!还有的老人说是旱魃呐!只有变了旱魃的死人尸体不腐烂,只有烧了旱魃,天才会下雨,先时冀州大旱,烧了不少活死人呢!」
「天谴?旱魃?」傅良夜蹙眉疑惑道。
「谁知道是哪门子的天谴?前阵子还有猎户从大雁肚子里剖出过布帛呢,那布帛上写的东西说出来可是要掉脑袋!官府更是畏惧得不行,只把那旱魃绑了烧死,还有烧不死的呢,挣扎地爬到路上去,咦~不说了,不说了,实在是吓人得很!」
傅良夜瞳孔微颤,惊骇之馀没忘了点了点头,不由得想起不了久前京中盛行的传言,随即垂眸陷入了沉思。
小虎子被在马背上被颠得上上下下,险些一口咬断舌头。他终是再也忍不住,扯扯傅良夜的袍角哼哼唧唧。
「哎呦,郎君,我实在坐不惯这马儿,能不能下去走走啊。」
「小家伙,有马不坐偏要用脚走,得,这就带你下去。」
闻言,傅良夜轻笑出声,抱着那小虎子翻身便下了马。
他一只手牵着马,一只手圈着小虎子脏兮兮的小拳头正欲向府衙里走,未想着这小家伙忽地仿佛黏在了地上,无论怎样拉扯,就是死活不动一步。
「怎麽不走了?」傅良夜纳闷儿地低头。
只见小虎子鼻头如同小狗般微微耸动一下下,紧接着,那双黑幽幽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儿,最後锁定在一处,直勾勾地盯着看,口角甚至流出了一道。涎。水。
他伸出指头指了指府衙门前,憨里憨气地支吾道:
「郎君,我闻到了米粥的香味儿,在那边,府衙门口!那边好似在放粥,我…好饿,去那边蹭一碗粥饭,成不?就一碗?」
傅良夜顺着小虎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府衙门口有官兵守着,一身衙役装束的人正用勺子匀着锅中粘稠的粥饭,倒进灾民手里捧着的碗中,又从旁侧摆着的米缸中量出些生米与粟子,朝那一个个空荡荡的口袋里灌去。
有些百姓未带装粮食的容器,只得将上半身褴褛的布衫脱下兜着,兴高采烈地将手中的粥呼噜咕噜灌进肚子里,手忙脚乱地将来之不易的米粟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