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大约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整个村庄都睡着了,只有星星和月亮醒着,世界寂静无声,如同一座沉闷的坟墓,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整个宇宙陷入永恒的凝固。
一个黑乎乎的小影子从床上爬起来,打破了这片寂静,床铺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时间重新开始走动,小影子屏息凝气,提心吊胆地停顿了好几秒钟,发现一切安全,才将悬起来的心落回原处。
小影子——佩里,从床下拖出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两件衣裳,一个打火石,几个乾面包,以及一把锋利的餐刀——他估摸着自己还能再活几天,所以准备了一点儿吃的用的。
背着事先准备好的小包袱,佩里轻轻推开房门,一阵夜风打着旋儿走过,吹得他後脑勺发凉,好像有个什麽幽灵在他背後对着他吹气。
走廊的墙壁上投射着各种怪诞的树影,在风的作用下,这些树影扭曲着,晃动着,仿若地狱里爬上来的鬼魂。
佩里打了个寒颤,大气也不敢喘,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穿过走廊,来到费伊的房间门口。
黑暗中,门把手轻轻转动,过程中伴随着细微的动静,听起来有点儿像是耗子在磨牙,房门被慢慢推开,起初只是一条小缝,缝隙越来越大,最後大得完全可以容许一个孩子通过。
男孩从缝隙中钻进去,朦胧的月光透过窗帘,给室内的一切事物勾勒出模模糊糊的轮廓,费伊躺在床上,睡得很香,可以清楚地听到她绵长而有节奏的轻鼾。
佩里走到床边,注视着床上那张熟睡的脸,夜色使他看不清脸上的五官,可他心里记得姑妈的样子,闭着眼睛也可以清清楚楚地勾勒出来:圆的丶蓬松的丶像发酵面团儿似的脸,眉毛偏粗,眼睛炯炯有神,下巴宽宽的——据说宽下巴的人通常具备着诚实可靠的品质……多麽和蔼可亲的人,可自己却要永远丶永远离开她了。
霎时间,佩里泪流满面,他是多麽的悲痛,多麽的不舍啊,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得走,因为他已经活不了几天了。
他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猫和狗,当猫狗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就会离开家,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悄悄死去。他以前不明白这是为什麽,现在全明白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单纯的不想死在最亲最亲的人面前,没有亲眼目睹他的死亡,姑妈就会以为他还活着,活在某个见不到的地方。
现在,他就是一条准备离家等死的小狗,在向亲人做最後的告别。
由於过度悲痛,佩里没忍住哽咽了一声,随即他惊慌失措地捂住了嘴巴,好在睡梦中的费伊没有被惊醒,翻了个身,咕咕哝哝说了几句梦话,依旧熟睡着。
这个插曲令佩里不敢再耽搁,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以及他的所有财产——几个硬币,放在费伊枕头边,他本想吻一吻姑妈的额头,可思索再三还是没敢这麽做。
掩上房门那一刻,佩里肝肠寸断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矮小的男孩背着包袱,一步一步离开了麦田边的红房子,他爬上山丘,最後一次回头,看了一眼养育他的村庄,大地沉睡着,无人知晓他的离去,他流着眼泪,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清早,费伊被什麽硬硬的东西硌醒了,闭着眼睛往枕头上一摸,再撑开眼皮一看,居然是一枚硬币。
「吓,硬币?床上怎麽会有硬币!」费伊被惊了一跳,一下子就清醒了,心中满是困惑,「我什麽时候把钱放在床上过?至少昨晚睡觉的时候没见过这东西。」
接着,她又在枕头边发现了一张摺叠起来的纸,她把那张纸展开,里面是佩里留给她的信,信上简单地写着:姑妈,我走了,请不要来找我,我在外面过得很好,愿上帝保佑您——爱你的,佩里。
费伊一时间今没能明白这封信的意思,因为她压根儿想不到佩里会干出离家出走这种事,或者说不愿往那方面去想。
她喘了口气,心里已经开始发慌,但嘴上还是不愿承认:「这孩子又在搞什麽花招,我看他是在故意捉弄我,吓唬我——是的,我敢肯定这又是他想出来的把戏,现在多半藏在某个角落等着看我笑话呐。」
话是这麽说,实际上她却已经苍白着脸披上衣裳,急急忙忙来到佩里的房门前,象徵性敲了两下门,就急不可耐地推门而入,「佩里,你这孩子,大半夜不睡觉,弄这套恶作剧吓唬你的姑妈,我发誓——我不会轻易饶过你!这回非把你的屁股抽肿不可——不作声,不作声就以为我不会揍你了吗?」
费伊一把掀开被子,被子底下空无一人,又摸了摸床单,床单是冷的,这意味着佩里已经离开许久了。
「不在床上?嘿,你跑到哪里去了?不管跑到哪里,我总会——」费伊猛地弯下腰,「把你找到!」
可佩里并没有躲在床下。
「哼,我不信找不到你!」费伊在房间中到处乱翻,书桌底下,柜子里头,窗帘背後……全都一一看过,依旧不见人影,她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试图用严厉的口吻掩饰内心的慌张,「快点出来,死孩子,你要是再不出来,别怪我用马鞭抽你!」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费伊心中渐渐有了不祥的预感,她提着裙子,慌里慌张爬上阁楼,将阁楼上的每一口柜子都打开,又跑到楼下,挨个检查客厅丶厨房丶储藏室丶阅读室,放餐具的橱柜和餐桌底下也没放过,她甚至打开一只盛汤的罐子,似乎以为能从里面倒出一个小男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