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豫章微微坐直了身体,目光如炬,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韩大人谬赞,为臣之道罢了。”
顾池宴身姿挺拔,神情自若地点了点头。
韩豫章冷笑:“本官真是老了,今日居然要年轻后生提点为臣之道,受教了。”
“大人客气。”
顾池宴听到身后的秦恪野咬着后槽牙的叹气声,甚至带了笑。
此时便是谁也没有心思喝酒了,瞧着韩豫章阴沉的脸。暗暗感叹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事已至此,自然是顾池宴陪着沈宁昭往朝晖阁去。
八角宫灯从每一个宫殿的檐下一直蔓延至筒子夹道,细木的骨架,红赤的绢纱,烛火彻夜不息,原本巍峨冰冷的殿宇也温情欢喜起来,然空气里弥漫的烛火烟气,提醒着路过的人,不可轻心。
一行人静静地走着,只有踩过青砖的嗒嗒声。
“顾大人还真是人如棋风,自损一千,换人八百。”
沈宁昭睐了一眼顾池宴:“只是不知顾大人是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气,身死之前,先遇生机。”
顾池宴自然听懂了沈宁昭言语间的嘲弄,面色如常的讽了回去:“多谢陛下惦念,时也,命也。微臣在战场上厮杀惯了,顶瞧不上暗地里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如今棋局已然明朗,输赢还未可知呢。”
“朕倒不知,顾大人竟是如此光明磊落之人。”
沈宁昭轻嗤:“那依着大人手中的筹码,胜算有几分呢?”
“陛下说笑了,微臣手中何谈筹码?陛下对弈,筹码自然都在陛下手里。”
沈宁昭闻言停了脚步,身后是朝晖阁东面湖里的无数的长明灯,给她周身罩了一层暖色,眼里的光温柔又明亮,她心头憋着一团火,却扬起笑来,真挚又坦然:“朕手里的最大筹码,自是顾爱卿的赤诚之心啊。”
顾池宴怔愣,又微微垂眸道:“那微臣,就静待陛下,大杀四方了。”
一只诡计多端的狐狸。
一只深不可测的老虎。
既上了同一条船,分出胜负之前,谁也别想独善其身了!
朝晖阁以众星捧月的姿态坐落于皇城地势最高的地方,登阁的汉白玉御兽台阶有一百零八阶,阁楼与台阶之上,共七层,危楼百尺,可摘星辰。
沈宁昭登了顶,后背早已汗津津,夜风一吹,倒是舒服。季和不适宜的挡在风口,道:“夜风寒凉,陛下龙体要紧。”
沈宁昭轻叹一口气,此时便听到不远处钟声响起,一个拔高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吉时到~
身后一众宫人应声而跪。唱祭词,点祭灯。顾池宴接过贡香,在烛火上点燃,双手托起,递与沈宁昭。沈宁昭接了贡香,躬身而拜。一拜江山永固,二拜黎民万福,三拜盛世长安。
三拜以后,沈宁昭亲手点燃引信,一枚烟花直飞云霄,像一条巨大的火龙,轰隆之声乍响,一朵金灿灿的巨大烟花瞬间炸开,像一只巨兽锋利的爪子,将整个皇城踩在脚下,一下子照亮了夜空。
收到信号的宫人,由湖对岸相继点燃烟花,不断炸裂的烟火,与宫外万家灯火交相辉映。正阳门大街上姿态各异的彩灯从街头至街尾,从此处看去,像星河一般璀璨夺目。
顾池宴立于沈宁昭侧后,同她一起站在那里。脚下是勾心斗角的皇城,头顶是流光一瞬的烟火,目之所及是众生百相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