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丶此外,信徒还想帮我的师哥请罪。虽然他……打翻神像,破坏神位,但却是无心之举,并无不敬之意!」
「请上神不要怪罪他!」邵挽郑重道,「我带来了您喜欢的贡品,请您收下。」
传闻昆仑山主生平有几样喜欢的东西,一是酒,二是梨,三是糕点。凡间在供奉他的神位时,都会选这三样作为贡品,所以邵挽也想办法去村里搞了些,想作为给神像的赔罪。
这其实是谢无相给他出的主意。对方说赔礼一定要有诚意,邵挽问什麽才有诚意,答曰,投其所好。
香头一点火忽明忽灭,邵挽还在忏悔,忽然面上一暗,一道影子遮了下来。
一只手越过他伸向地上的贡品,动作太突然,邵挽压根没来得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郁危将那盘梨端了起来。
邵挽呆住:「师哥?」
没等他开口询问,郁危仿佛已经知道他要说什麽,头也不回地端着盘子走了:「他不喜欢梨。」
邵挽傻了下:「不喜欢吗?」
从他小时候开始,坊间就是这麽传的。昆仑山主喜爱梨子,每个人都这麽说。所以每家每户拜他的时候,都会在贡品里备上梨。
「那,」邵挽睁大眼睛,「那他喜欢什麽?」
郁危有点不想解释,把梨子搁到墙边,随口道:「荔枝吧。」
昆仑山上有棵荔枝树。叶脉常绿,果实累累,挂满鲜艳的红,远远看去,像一团燃烧满树的火。
他经常在树下撞见明如晦。世人眼里餐风吸露的仙人慢悠悠剥着一颗荔枝,鲜红的壳,莹白的果肉,骨肉匀称完美的手指,组成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郁危路过被他投喂过几次。荔枝汁水清甜,肉质细腻,味道很好。他这麽说了,明如晦却笑一笑,说,没有几百年前的好吃了。
那时候郁危就总是在想,能让明如晦念念不忘的荔枝该是什麽味道。
然而吃荔枝的仙人吃不了梨。说出去恐怕没人信,明如晦吃了梨,就会生病,病恹恹地没精打采好久。只能懒洋洋缩在床上,心安理得被他那个冷着脸的小徒弟照顾。
不知道是谁将荔枝传成了梨子。也不知道怎麽看见梨子的一瞬间,郁危就突然想起了这件小事。
他摸了几根香出来,走到了邵挽刚刚在的位置,表情莫名地凝了神像好久,随即跪了下去。
香被点燃,火光凝成一个闪烁的红点,映着他平淡的神色。
这次香没有断。
他什麽也没说,什麽也没求,像一个路过至此的陌生人,沉默着将香插入了炉中。起身时,他感受到了谢无相的视线,若有若无,安静地凝在他身上。
郁危走过去,将之前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外衫递给他:「还你。」
谢无相低头看了一眼,十分自然地接过,随口问:「休息得好麽?不冷吧。」
鬼魂是感受不到冷暖的。郁危不知道他一个病恹恹的家伙怎麽还有心思担心别人:「你应该比我更怕冷,不如自己穿着。」
这句算是变相的关心了,谢无相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而是问:「我一直好奇,这庙里的神像是谁?你知道吗?」
他扫了眼地上乱七八糟丶惨不忍睹的石块,饶有兴致地评价道:「而且,似乎不太招你的待见。」
那头邵挽欲言又止地呃了一声,郁危不想理会他的试探,神色冷淡地迈过一地碎石,道:「不知道。没有。」
「不知道」是回上一个问题,那麽「没有」的意思就是,没有不待见。
谢无相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低着眉眼看着破破烂烂的神像,似乎在思索如果是不待见又该会是什麽模样。
郁危正好在这时候问他:「所以你知道这个村子的疫病是什麽来由了吗?」
村长临走前将单鸦村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两人。这村子的位置偏僻,人烟也少,多少年来日子都过得安宁平稳,所以即便没有十二仙府的庇护也风平浪静了数年。
直到那日,村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村里人在去河边浣衣的时候发现了他,看见河面上漂着一团脏兮兮的衣物,近看才发现是个活人,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捞了出来。
这乞丐是个哑巴,腿也瘸了。被救过来後就跟失了魂般,双目无神,逢人便不停比划。村民看他可怜,给了他一些吃的,好心送他离开。结果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半步,白日不见人影,到了夜里就挨家挨户地敲门,一见着人就急得不行。倘若那人没有反应,他便硬要拉着人家袖子,想要把人拉出门。
一来二去,村民忍耐也到了极限。将他赶走一回,他便还会一瘸一拐地走回来。威胁警告也没有用,最後实在没办法,把他关到了一间没人用的柴房里,这才清净不少。
老乞丐被关起来的第三天,村里出现了第一个感染疫病的人。
这病发作起来毫无徵兆,短短几天,就能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折磨得形销骨立,先是不停吐出一种深黑色的液体,慢慢地,就会失去味觉丶听觉……到最後,五感尽失。
疫病来势汹汹,又如此突兀,不过一段时间村里已经有十馀人染上,而这些时日,他们唯一接触过的人,只剩那个来路不明的老乞丐。
村民如今笃信疫病与老乞丐脱不了干系,从村长的话中也能窥见一二。郁危对此并不意外,问:「你也是这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