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给他倒了杯浓茶,看着他喝下去,眼睛里恢复了几分光彩,这才说道,“大人,这正是你利用流匪隐匿的最佳时期,事后复出,也可借流匪作乱为自己开脱。”
安十九怔怔地望着他,又趴了回去,似乎漫不经心地,从唇间溢出一声笑。
周元小心试探:“大人?”
笑什么?
他哪里知道,安十九那短瞬的清明里,从灵台闪过了怎样的杀心。干脆借着流匪作乱,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些欺辱他的家伙都埋了!这才是一个权宦为了生存的本能,谁知周元却是叫他隐匿,逃亡。
读书人也就这点气性了。
“先生,你可知我为什么会成为小十九?”
周元呐呐,见他唇边的笑越扩越大,一个起身,迅散去满身酒气,白面皮子上浮出锐芒,“因为小十九不为蝼蚁,只做明珠。”
正如孙旻与他相邀与他共享富贵时的心境,现在也无不同,安十九是自由的鹰,是黄鹤楼上镇压鸱吻的明珠,而非灯火。
隐匿,逃亡,都不是他想要的活法,如果甘愿和光同尘,在高高的皇城自渡为一粒尘埃,那么当初他就不会成为小十九了。
从尝受安乾胯下之辱的那一天起,他就预料到了这一天。他吩咐周元,立刻召集所有人马,连夜出城,清剿流匪。
车马经过安庆窑时,他掀开车帘,不远处的烟囱里正不断升起火光,就在明日,观音瓷就要出炉了。那会是怎样一件传世名器呢?
今晚的她想必无法安眠,会走在龙窑的脊背上,守在那一个个窑洞前吧?
那么她,可有听到他为她擂动的战鼓,敲响的钟鸣?
夜风吹散了暑天的热,安十九裹挟着遗憾离去,路上他忽然想起离开京城时安乾姑且有两分好心的劝告,“十九啊,你惯来心比天高,小心命比纸薄。”
他扯扯嘴角,倒要看看,谁比谁命薄。
干爹,你可一定要活得久一点,活久一点才能看到那一天……
与此同时,正在王云仙的插科打诨中熬夜守窑的梁佩秋忽然打了个喷嚏。一闪而过的五官感受被放大的瞬间,她察觉到不对,忙压住嘴唇示意王云仙噤声。
两人走到门口,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的心猛的往下坠了坠。
“今、今日初几了?”
“初七呀,乞巧节你忘了?早上白梨那丫头还找你穿针引线了!”
王云仙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梁佩秋失神的瞳孔这才缓缓聚焦:“我和他推算过日子,约莫乞巧节前后观音瓷就能落成,按理说这时候他该有回信了。”
“或许也就这一两日,你别着急。”
王云仙安慰她,“或许他想更有胜算,所以多拖延了一些时日。”
也只能这么想了,梁佩秋点点头。
两人重新走回窑房,站到龙窑脊上,再回头看那马蹄消失的方向,她的眉心渐渐蹙成一个川字。
一定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