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被风高高吹起,他们隔着车驾四目交接。
他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她也有话想说,想问他的近况,想问他知不知道自己遭遇了泥石流,为何不去看她?又想他为黄家洲和苏湖会馆争地盘的事殚精竭虑,可知现在外头都如何议论他?
想了许多,再想到那日在鸣泉茶馆,他分明就在幕后,听到那样的故事,不自辩,不反驳,似完全把自己摔进泥沼里自暴自弃,不仅如此,还和太监言笑晏晏,一时心乱如麻,又气又急。
即这片刻之间,马车已然从旁经过。
她下意识追了几步,被王云仙喊住才醒过神来。
王云仙说:“短短几日,他好像变了个人。”
她心下叹息。
连云仙那样迟钝的人都看出来了,她如何看不出?王云仙又说:“别再想他了,好吗?以后……以后你需得和他保持距离,注意避嫌。”
如今他们和夏瑛是一处的,徐稚柳和安十九是一处的。
夏瑛和安十九不对付。
他们两家只能是对手。
他和她,也只能是对手。
想到这里,忽来一道冷风,院中花蕊簌簌掉落,梁佩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头仍旧惴惴,当真……当真回不到从前了吗?
又过几日,恰好是观音娘娘的佛诞日,梁佩秋将夏瑛检验过的供养瓷放入定制匣中,和王瑜打过招呼,出了安庆窑,打马上景德大道,拿着夏瑛的书帖送供养瓷去观音庙。
途径郊外桦林时,忽然被一群黑衣蒙面人团团包围。
为之人大喝道:“你可是安庆窑的小神爷?”
梁佩秋下意识想矢口否认,又怕摔坏了供养瓷不吉利,忙将匣子抱进怀中,这才磕巴地开口。
对方见她迟疑,料定没有认错,因下冷笑几声,迫近身前:“你可知你得罪了谁?”
梁佩秋忙摆手:“好汉饶命,小民什么都不知道。”
她整日在窑里和火炉为伴,哪里有机会得罪人,对方还有本事收买一帮杀手,显见是个大人物。她稍稍动动头脑,就猜到了对方意图。
虽则如此,她还是一连否认。
对方不同她废话,径自道:“回去和你家东主说,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要搅合不该搅合的浑水,当心赔了夫人又折兵!”
说罢,他一挥手,身后两名黑衣人上前,展开麻袋,看样子是要给她一顿教训。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麻袋套上头的刹那,一道利箭穿过黑衣人的手掌。
惊叫声响起,另一黑衣人当即回闪,只动作略慢一步,小腿中了一箭。
为之人反应极快,在两名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前,飞身上前,展开双臂,欲要亲自捉拿梁佩秋。暗中再度飞来一记利箭,与为之人的长剑相撞,箭矢落地,那人也一个飞旋,被迫退后几步。
他不再盲目进攻,环视一圈后,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桦林中飞鸟扑簌,乍起一道银光。
黑衣人等下意识回避。等到他们反应过来,那银光只是一团糊弄人的烟雾弹后,身前已然没了梁佩秋的身影。
梁佩秋早早蓄势,趁黑衣人躲闪不备之际,将匣子裹进胸前,一把扯住缰绳逃之夭夭。
踏雪似乎也嗅到林中剑拔弩张的危险气息,驮着背上的主人跑出了从未有过的度,英姿勃勃,只闻风动。
林中人忽而一声轻笑。
黑衣人等以为他是讥讽,气恼不已,四下里忙去搜寻,却只听到一句:“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她不是你们能动的人。若有下次,断的可不单是手脚了。”
……
是夜,徐稚柳站在窗前,一轮弦月倒挂树梢上。他凝望辽阔的苍穹,许久,才动了动眼睫,垂下视线。
桌案上仍是那不起眼的、丑巴巴的五福扣。
这时,远处传来鸽子的咕咕声,他收敛心神,出门察看。此时已近下半夜,连一向最能熬夜的时年都去睡了,庭院里四下寂寂,空无一人。
待鸽子停在窗边啄食,徐稚柳才返身回屋,从其脚下取出竹筒。
打开小笺。
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句话:改革势必流血,成大事者何拘小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