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是何打算?”
“我也不知。”
“那你是何打算?”
“女儿、女儿想着,先治好身上和脸上的烧伤要紧,如若不然,他怕是连那道门槛都跨不过去。”
别说区区二十出头的少年儿郎了,便似他这般历经千帆的,若遭人如此祸害,也难跨过心里那道坎。意志稍差些的,救不回来是多数,即便救回来了,恐怕也早就一死了之了。
吴方圆心有戚戚,平复下情绪后,对吴嘉道:“明日我随你去庄子上一趟,我要见见他。”
这时的徐稚柳还不知道,吴家兄妹偷藏他于庄子的事情已然败露,日日在窗前翘等着景德镇传来信儿。
面对这张音容俱毁的脸,他依旧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似乎恐惧和不能接受、难以面对的并非毁容这件事本身,而是藏匿于毁容或身死背后的阴谋、虚伪,亦或可能错付的真心。
他一向是个善于思考和计划将来的人。过去许多年,为了能堂堂正正替父亲翻案洗刷冤屈,他没有一日不在筹谋。他的脑子可以分成两瓣,一瓣用于处理窑务,一瓣则在计划退路。
每次完成一步,下一步甚至下下一步的安排就已在实施了。
然而这次,他完完全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完全不敢分析和判断背后那张黑手会是谁,不敢在没有定案的前提下,设想一点那人的不好,哪怕只动个念头都不行。
一想起她,他就会痛。
那唯一一块完整的,没有腐败的肉,既是软肋,也是鸩毒。
次日午后,吴方圆抵达庄子,在梁伯的引路下,见到了正在竹屋后高地上读书的徐稚柳。
远远望去,少年人手执书卷,负手立在溪岸旁,寒风从旷野袭来,挥斥着凛冬的权力,嘶吼怒号,而他专注一处,心无旁骛。彼
时茂林深篁,涧水潺潺,山水之间,吴方圆忽而有种恍惚感,似回到年轻时候,看到了昔日故友——有匪君子,渊渟岳峙。
只这么看着,就知不俗。
徐稚柳听到动静转身,也第一次看清了和好友长相有八分相似的吴方圆。
因祖上都是塞北马背上的功臣,吴方圆和吴寅身量都极为高大,吴寅肤色虽深了些,但剑眉星目,五官硬朗,勉强算个俏佳郎。
吴方圆则生得草率些,方脸盘,悬胆鼻,乍一看气势唬人,颇有几分关公之威,细看又笑纹极深,有弥勒之风。
尤其今日不上朝,他穿了一件暗花纱常服,更衬得他魁梧方正,和方圆沾不到一点边。
两人隔着涓涓溪流对望了片刻,还是徐稚柳先反应过来,戴上帷帽,涉水回到岸边。
他先是朝吴方圆行了一礼,尔后道:“吴大人见谅,小生面容丑陋,恐怕惊吓大人才遮面示人,望大人不要介意。”
“无妨,你的事嘉嘉已同我讲了,我这次来,确也有事要问你。”
两人回到竹屋,梁伯给他们各自倒了杯茶,识趣地退到了门外。
徐稚柳在见到吴方圆的那一刻起,几近僵死的脑子终于又开始了运转。是以不等吴方圆开口,他先主动说道:“这次是我拖累了吴兄和吴家小姐,我愿一力承担,还请大人不要责怪他们。”
吴方圆问:“你一介草民,如何承担?”
徐稚柳略思考了一会儿,答道:“据我所知,我还活着这件事只吴兄和吴家小姐,吴大人另庄子上这些人知晓。庄子上都是吴家的人,想必没有大人的吩咐,他们不敢随意声张,何况他们并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既然事情还没败露,想必不会牵连大人一家。我……我会尽快离开,不给吴家惹来麻烦。”
吴方圆不说话。
徐稚柳的心渐渐往下沉:“大人若不放心,非要徐稚柳死在景德镇的话,那么,我的命大人尽管拿去。”
“你不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