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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頁(第1页)

選段的情節就發生在這個時候。

彼時的海城正值動盪時期,各方勢力割據,社會籠罩在黎明前的黑夜當中。

程鳳春成名後,常有各派的顯貴人物請他去府中唱戲,酬金不菲。程鳳春通常來者不拒,只要主人家開的價碼足夠高,即便是城中人人唾罵的奸佞,他也可笑臉相迎。

一時之間,高門顯貴均以請他在府中搭台唱一月的戲為誇耀門楣的象徵,梨園門前車馬駢闐,直至深夜不散,城中一片驕奢淫逸,金迷紙醉的氣象。

當時的一些文人清流很是看不慣這種風氣,時常在報紙上撰文痛罵程鳳春,用詞十分之尖銳。但程鳳春從不理會。

他像是斜陽遲暮時的餘暉,大廈將傾前的明珠,腐爛土壤中養出的開到將敗的牡丹。海城是他的歡場,是他長袖善舞,左右逢源的如魚得水之地。

一條魚要怎麼離開給予他生息的水?

他依舊我行我素著,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但矛盾隨後發生於此。

崔家班班主的兒子崔淮是他同門學藝的師兄弟,兩人從小一同長大,幾乎情同手足,程鳳春學藝時幾次被師傅責打,凍瘡出血、滿身傷痕的時候,都是崔淮站出來護著他。

但與程鳳春不同,崔淮從小在班主父親的庇佑下長大,對世事總有一種不合時宜的天真,他無法理解程鳳春成名後的變化,兩人幾次爭執都不歡而散。

直到某天夜晚,他撞見程鳳春深夜從某個權貴府邸中晚歸,矛盾才由此激化,兩人之間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並且從此決裂。

在場沒有其他演員,趙屏就隨便點了一個助理幫他對詞。

這場戲裡,情緒最激烈的當屬崔淮無疑,然而他的情緒是外放的,宣洩式的,像是一盆兜頭倒下的水,沒有可以琢磨的地方。

反觀程鳳春,從台本上來看,他的情緒波動似乎並不大,即使回答也只有寥寥幾句。如果換旁人來演,就很容易將這個角色演出冷漠涼薄的片面感覺。

但實則不是。

往日結交權貴、迎來送往的嬉笑怒罵早就成了焊死在程鳳春臉上的面具,拿不開揭不下,他早就分不清何者是真情流露,何者是逢場作戲。

工作人員沒有表演的功底,乾巴巴毫無感情地念完紙上的台詞,甫一抬頭,就被秦奐眼底的情緒懾了一下,呆滯了好幾秒,隨後才反應過來。

程鳳春從小練習旦角的儀態,即使卸下戲服,支著頭隨意地坐在那兒抽菸,也是極好看的。

崔淮剛沖他發泄完情緒,盛怒當頭口不擇言,甚至說了些外人拿來輕賤侮辱他的話。但他好像一點都沒有被激怒,一雙鳳眼深深地瞧著師弟,眼底的情緒複雜到幾乎辨不清。

「阿淮啊。」言語說盡後,他像是沒有法子了一樣,輕輕地嘆氣。

長長的煙杆隨著他的動作搖晃,堂屋的光線昏暗,老吊燈在煙槍繚繞的灰霧中不堪重負地運作著。

如今街上的有錢人早抽上了洋菸,他卻仍然鍾愛一桿旱菸,下了台就隨身帶著,有時候抽得狠了嗆進嗓子,都要咳嗽上很久,旁人都勸他別再抽了,他反倒樂此不疲。

他就是這樣的人,性劣難醫,就像知道嗓子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也戒不掉這一桿煙。

「我爛到骨子裡了,你何必救我。」

即使在說這些話,他的臉上仍是帶笑的,那種似乎渾不在意,怠倦又無謂的笑。

他說,這人吃人的世道,哪有什麼出淤泥而不染的東西。

龍生龍,鳳生鳳,他自骯髒的土壤中長出,當然連骨頭縫裡都滲著虛榮、謊言和背叛。

崔淮叫他這番自甘墮落又理所當然的話氣得發抖,難以置信曾經親如手足的師兄如今竟然變成了這副樣子。

萬分失望下,他再不想跟程鳳春多說,憤然起身,拂袖離去。

程鳳春仍是倚在太師椅上,既不留人,也不去追,只在崔淮即將踏進院子的時候抬起眼,神情堪稱溫煦地叮囑了一句:

「最近雨水多,我叫人從南邊捎了藥浴的藥材,一共有十七八味,師弟記得時不時敷著。」

崔淮膝蓋不好,這是以往練功落下的暗傷,每逢雨季都會隱痛難忍。兩人相識十餘年了,他從未忘記過。

然而註定沒有人回復了,留給他的是「砰」的一聲,門板重重砸上的聲響。

卡。

試完戲之後,秦奐沒有停留太久。

他走出排演室的時候,走廊變得熱鬧了不少,有演員帶著助理過來,旁人都在鬧鬧哄哄地跟他搭話——應該是之前定下演程鳳春的那位老戲骨來試戲了。

秦奐不怎麼關注旁人,對他來說,機會爭取過就算完了,角色最後怎麼選,選誰來演,那是資方和導演該考慮的事。

於是他旁若無人地穿過了人群,正預備等電梯下樓,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喊住了他。

他略有些訝異地回頭,卻看見了一張艷麗含笑的臉。

這張臉的辨識度實在是很高,更何況幾分鐘前,他還在排演室里見過對方。

「秦奐是吧。」對方道,態度十分自然,「之前聽趙導提起過你。」

「演得不錯,能叫他動心思換主角的人,我還是頭一回遇到。」

結合之前其他人的態度,秦奐估摸著他應該是資方的高層,一時拿不準他過來搭話的用意,只好禮貌地回:「過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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