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很长,长到贺峥每走来的一步都像重重地踩在林向北的心上,马路很短,短到林向北没有任何时间把浑身酒臭气的自己倒腾一番,只能以这样糟糕的状态直面对方。
他赶在贺峥抵达前颤栗着手把外套兜里的烟盒翻出来,抽出一根,打火机好像落在休息室,他摸遍全身没有找到,只靠嗅闻很难提神,干脆咬出纸卷里的几缕烟丝含在舌底下,继而虚虚地用嘴唇咬住烟头,涩到苦的廉价尼古丁和尚存的酒味在他的口腔里碰撞酵,被刺激的味蕾勉强拽住已是强弩之末的林向北混沌的神志。
“又见面了。”
林向北先制人,还是那套开场白,“真巧。”
贺峥刚停好车就见到林向北被人搀扶着站在马路边,离得不算近,依旧能看清林向北摇晃的身形,等来到三步开外的距离,先闻扑鼻一阵呛人的酒气,再惊愕于他如同病入膏肓的病人灰白的脸色。
他的目光从林向北叼着的香烟掠过,继而状若无意地落在江杰身上。
林向北完全站直了,被烈酒烧过的声线喑哑难听,“我对象,也在这上班,我们刚要回去。”
他不给贺峥反应的机会,接着追问道,“你呢,约了朋友来玩?”
江杰虽然答应林向北说什么都不反驳,但作为24k纯直男,过载的信息量还是让他出“啊”
的一声。
“阿杰。”
怕露馅的林向北很亲昵地推了江杰一把,自己反倒晃了一下才站稳,“有出租车过来了,你让师傅先打表等几分钟,我跟我高中同学说几句话,马上过去。”
江杰还在消化“对象”
这两个字,挠着脑袋一步三回头地去拦车。
不单江杰在惊讶,贺峥原本就浅淡的神情也有将近两三秒的时间凝滞住。
他听着林向北故意加重的“高中同学”
四个字,尽管是他先在金沙大饭店门前给出这样的定义,但因为林向北话是对着交往对象说的,特地将这个词拎出来,无形中像是在避嫌——新欢旧爱碰头,避嫌在所难免。
只是站在这里,贺峥感到一阵很荒谬的可笑。
林向北“依依不舍”
地目送江杰上车,旋身望向缄默的贺峥,因为叼着烟说话不方便,不得已取了下来,又很客气地招待朋友那般掏出烟盒往前一送,果然得到贺峥的拒绝。
他本来也没打火机,完全是做功夫,豁然一笑,“哦,我忘记了,你不抽烟。”
贺峥不说话,只是退后了半步。
林向北仿佛没有注意到他远离的动作,像积攒了满腹的言语,声音累累如珠往外跑,“那天在金沙见到你,我挺高兴的。”
他上下扫一眼贺峥剪裁得当的风衣长裤,语调加重了点,“我说真的,你现在赚不少吧,真牛,那儿随随便便一顿就好几千。”
林向北表现得有点儿吊儿郎当的,就像是穷亲戚急切要攀上飞黄腾达的远亲,不是很讨喜,至少话听在贺峥的耳朵里,让他不自觉地抿直了唇角,一时竟无言以对,只淡淡地嗯了声,“还行。”
“都十年没见了吧,以前的事情……”
林向北侧过头深深地吸一口气,因为要说服自己相信这些话,他的表情认真到有点执拗,带着一点笑,好让贺峥相信他不是造假。
“那会儿大家都太小了不懂事,生什么我都记不太清了,不过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谁没有年轻犯傻的时候,你说是吧?”
贺峥常听愤怒的当事人故意夸大事件经过、听不老实的被告为逃避责任撒大大小小的谎,需要辨认真假的工作性质使得他对案件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有很深的怀疑,但他和林向北不是站在法庭,他没法时时刻刻在生活里抽丝剥茧地去分析一个阔别十年的人说的每一个字的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