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西北做封疆大吏的李长风托人给母舅捎来些风味土产。安定候出门未归,顾靖之便陪着来人在上房用了晚膳,回房便一头躺倒在榻上。丫鬟见状轻手轻脚地上前替他除下鞋袜,又仔细地给他盖好锦褥,放下帐帘。
因他在席上喝了几盅酒,子青奉夫人之命端了醒酒汤来,却见丫鬟秋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主子已睡下了。子青心生嘀咕:不过喝了三四盅,就醉了不成?于是嘱咐了在外间值夜的小丫鬟几句,便出房去了。
来今酒楼后院里黑灯瞎火、静寂无声,因客官特意嘱咐,没有传唤不需入内,所以连伙计也不见一个。
顾靖之一身夜行衣,猫在日间所处的游廊上,暗中观察着这座后院的动静。此前,他已悄悄去酒楼的马厩近身查看过,白日所见那匹红马确与乌影一样是西域纯种。
夜风已透着寒意,顾靖之胸中却是思潮起伏、心绪难平,不觉有些燥热,伸手去解颈间的玉扣。忽然手中一滞,见对面二楼西厢房暗中悄悄掩出个人影来,顾靖之心神一凝,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只见那人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地下了楼,直往东院墙的小角门走去。轻轻拔开的小角门在静夜中发出轻微的‘伊轧’声,那人影回头望了望,缩瑟着一闪而出。
看那人身法,显然武艺疏浅,为何深夜暗中出行?顾靖之蒙上面巾尾随而去。到了后巷那人似是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翘首去寻天上的北斗辰星,顾靖之心中大惑,难道竟是不辨东西?
好容易等那人指指点点辨明方位,走走停停到了西直街口。那人在街口踟躇了片刻,向北折去,再行百来步,便是一座高墙深院的府邸,抬眼一看,正是容亲王世子府。顾靖之见那人举手便欲叩门,一个箭步飞身上前。“唔……”
那人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顾靖之拦腰挟起,奔离了世子府。
西郊,顾靖之在一片残桓断壁中找了处落脚之地将人放下,想歇息片刻再问内情,谁知那人脚跟还未落地就往外跑。
顾靖之轻嗤一声:“不识时务”
,一伸手又给捉了回来。那人恼羞成怒,张口狠狠咬上他的手腕。
顾靖之吃痛低呼,“你属什么的?”
那人闻言松了口,嫌恶地抹了抹嘴唇,仿佛倒是被咬之人的臭皮囊污了他的嘴,然后一抬下巴,回敬道:“属兔子的。”
上弦月已至中天,泻下满地清辉。顾靖之借着月色斜睨着眼前这个身量不足的少年,五官过于精致,不免透着些……脂粉气。
那少年也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流珠般的明眸竟无半点惧意,分明就是初出茅庐、涉世未深。
“你是何人,好端端地捉我干什么?”
少年气鼓鼓地质问道。
顾靖之原也不想为难于他,如今见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一时倒有些词穷,干脆直截了当道:“阁下三更半夜鬼鬼祟祟,意欲何为?”
“阁下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又意欲何为?”
少年一点儿也不含糊。
顾靖之失笑道“嘴皮子倒比身手利索。”
“阁下便想恃强凌弱不成?”
少年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作防守状,看这架式,防不防得住暂且另说。
原本粗砾的石板,历了经年的沧桑,多了几分柔润。顾靖之找了块坐下,意兴阑珊道:“在下没这雅兴。”
继而神色一敛,“我只问你,因何深夜造访世子府?”
少年转了下眼珠,嘻嘻一笑,清亮的眸子透着狡黠,“阁下既已说明深夜造访,当知必有不可告人之处,岂是随便能与外人道的?故而,还望阁下先告之身份。”
“倒也在理。”
顾靖之盯着少年月下纤薄的影子,抱了手臂不动声色道。
少年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吃不准他的套路,心里一慌便想溜之大吉,“阁下既无诚意,在下也不强人所难,咱们后会有期。”
却听背后泛泛传来一句:“一个女儿家,三更半夜的……”
少年闻言差点一个跟头栽出去,上上下下检视了一番自己的衣饰帽巾,惊诧道:“你……你……你怎知我是女儿身?”
“瞅你一副机灵样……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顾靖之一脸为之可惜的表情,心中却说:还当真是个女子,难怪挟她来时只觉得宽衫之下,腰身不盈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