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先秋向天呼气,像是很费力,他终于笑出来,“可能是报应吧,肝癌,已经晚期了。”
黎风闲靠车上,一直没说话。
“你知道吧,人快死了,睡觉的时间变多了,一睡着总是会做梦,梦见黎音,梦见她第一次上台,梦见自己答应给她赞助,梦见她没有相信那三个人……”
“说得太生分了吴先生。”
黎风闲忽然看向吴先秋,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落到那份化验单上,“什么叫那三个人。那是你的两位哥哥和弟弟,是你的血缘至亲。”
“你!”
不远处,袁溪失声大喊,“你怎么还敢过来!”
她疾走两步,想朝这边过来,脚下却不小心绊了一下。
“哎哟,你悠着点!”
林振山紧忙拉住她的手臂。
“你怎么敢的?!”
袁溪这时候也顾不上仪态,撇开林振山的手,手提包挂在她小臂上啷当甩着,“你给我滚!滚!”
她指着吴先秋,指尖有岌岌不可终日的战抖。
黎风闲上前扶着她,沉声安抚,“您注意身体,我们先上车。”
他揽住袁溪,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到车旁。袁溪双目烁利,上车前,她到吴先秋面前站定,仰脸盯他,汹涌的恨意一刀一刀滚在他脸上。
啪
她甩了吴先秋一耳光,“你怎么有脸来这里!如果当初不是你,音音也不会……也不会……”
“好了好了,犯不着和这些人动气。”
林振山牵过袁溪的手,在她手指上搓摩两下,“走吧。回家。”
汽车驶离,开始加,吴先秋的身影消失了。
阳光哗然下照,将道路旁的树影拉得很长,他们穿行其中,有一闪一闪、梦一般荒唐的转景。
袁溪小声的抽泣像一根芒刺扎进黎风闲心里。雨滴以每秒一百四十米的度坠落。那么眼泪呢?
在他迷茫又瘀滞的十岁生日,他无心偷听到林振山和袁溪的对话。他记得那是个晚上,和所有人一生中经历的,极其渺小而短暂的夜晚没什么不同。
一扇不隔音的木门,他知晓了一个属于十六岁、少女黎音的故事。
黎音原本是京城黎氏,也就是瑞溪集团家的千金,母亲黎正兮和闲庭的创始人结为连理后生下的她,也许是受到父亲影响,黎音从小就喜欢唱戏,且天赋远高于常人,到了十六岁,家里准备送黎音出国念书,却被她拒绝了。祖父祖母为此大动肝火,原本就不受黎家待见、门不当户不对的父亲也因此被迁怒。黎音有一把好嗓子,更有一身动人的傲骨,她为了专注学唱戏,放弃将来升读名校的机会,也正是如此,黎家一怒之下将她逐出家门,认为家里有一位戏子已经够可笑了,再来一位,那是让她们家族蒙羞。
于是十六岁的黎音独自去到了闲庭。一个几乎运作不下去的剧团。
想要筹资金、拉赞助,黎音跟着父亲到不同地方演出。都不是剧场,只是个有棚子的地方,夏季没空调,冬日没暖气,从淋漓的汗水到严寒中吐出白雾,半年时间,父女二人几乎跑遍了整个c国。颠沛流离的行程日复一日,她年迈的父亲很快就吃不消,不久后便在异乡的医院病逝。
此后,闲庭就成了黎音的闲庭。
处理好父亲后事,黎音在一个聚会上第一次听到了吴先秋的名字。一位前辈说这个人喜欢听曲儿,前不久刚投资了个小剧团。可那样的天之骄子,怎么会是黎音能接触到的人呢?她不知道吴先秋的电话,不知道吴先秋任何的联系方式,只凭着这个名字,她在一年之中最冷的那个夜晚,冒着大雪等在锦禾楼下。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在雪夜不顾危险,孤身拦下一辆黑色商务车。
她对吴先秋说,她是闲庭的黎音,她想要锦禾的赞助。话没说完,她听见司机轻藐地笑了。
吴先秋当然不同司机,他有良好的教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黎音,吴先秋说,商务上的洽谈,需要和他的秘书预约时间。
雪真的太大了,大到要压垮一个女孩,但黎音感不到冷,她几乎要哭,像雨水忍住落地的一瞬,她忍住了那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