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说东番土人生得什么模样?可似濠镜的黑鬼?”
“乱谈,东番人生得和唐人一般无二,几千年前,他们的祖先还算得福佬哩。这班土人的祖先自离了福建,驾着独木舟跑遍了太平洋和印度洋。”
林海指着桌上的世界地图比划:“你看,从这里——非洲东海岸的马达加斯加,一直到这里——夏威夷岛,中间恁多海岛,扫数被这些几千年前的福佬占了去。”
珠娘狐疑道:“独木舟?你莫哄我,疍家艇都出不了外海哩。”
林海脸上的表情也很复杂,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航海竟然用的是独木舟,完成这一史前壮举的还是从华夏大地走出的南岛民族,谁说这片土地孕育不了海洋文明的基因呢?
“我哄你作甚?这是天妃娘娘亲口所说,千真万确!”
林海只能把一切都推到妈祖身上。如今,妈祖已不止是给他托过梦,而是隔三差五就来他梦里串门,教给他不少东西。
那块手表也被说成妈祖赐予的宝物,珠娘是枕边人,不可能瞒着她使用这块表,桌上那张世界地图就是这几天照着游戏地图汇制的。
成亲后,林海和珠娘说了很多事,包括接下来的打算。他开始有意识地构筑珠娘的知识体系,当然知识的来源只能都推给妈祖。
正当两人在官厅闲聊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大哥,我回来了。”
林海听得是伦第一的声音,这小子自打上了船,很快就和周遭人等厮混得熟了。正因他为人四海,林海就派了他每日去濠镜城的三街六市游荡,探听谢记丝行的消息,以便早日把李国助那批丝货收了。
“门外可是第一,进来罢。”
林海一边卷起地图一边道。
就见伦第一气喘吁吁推门而入,似是一路小跑回来的。他喘匀了气道:“大哥,那谢记丝行的商队来了,今日一早就进了水坑尾城门,而后又住进了提调司衙门。”
“你是说前山参将府提调分司?”
林海眉头一皱,又补上一句,“就是议事亭旁边那个衙门?”
伦第一兴奋道:“正是,那商队足足有上百辆大车,扫数开进了提调司衙门,还在门外竖起商旗,招揽客商。”
林海点点头,看来李国助那批丝货的卖家和广东官场有些瓜葛,否则怎么能住进前山参将府的派出机构?甚至直接在衙门外竖起大旗,招徕海商前来交易,由此可见议事亭旁那三个衙门是什么路数。
林海想了片刻,吩咐道:“知道了,去把我大舅哥叫来罢。”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石壁来了,兴冲冲劈头就问:“听闻那丝货到了?”
林海道:“到是到了,只是有桩麻烦事,那谢记丝行住进了提调司,大舅哥你却不方便同去了。”
石壁身上背了命案,实在是不方便进衙门,思索片刻道:“既是这样,何不请老四带些精干兄弟随你走一趟?”
和珠娘成亲后,林海把这批丝货的事告诉了石壁,并叮嘱他暂时不要和郑廷球说。没办法,有了马玄生和徐贵相的前车之鉴,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那可是一万多两白花花的银子,差不多可以买下黎老大麾下所有的船,万一郑廷球也学马玄生来这么一出,黎老大还卖不卖李国助的面子就难说了。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林海摇摇头道:“不妥,谢记丝行的下家当不止李大公子一家,若是我所料不差,这两天定有不少海商前往提调司。我想就地寻个买主把这批货卖了,最好用金子付账。”
八十担生丝重达五吨,得十几辆牛车才能拉得动。但换成金子却不过二千多两,也就一百来斤,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挑回船上。
石壁想了片刻,颔道:“也是个道理,妹丈请去,若是寻好了买主,可差伦兄弟来知会一声,我带几個可靠弟兄前去接应。”
当天下午,林海和伦第一来到议事亭旁的提调司,见那衙门的院子开了一道侧门,门口有六名守门的兵勇,两个执矛,四个带刀。侧门前空荡荡的,但不远处的空地上熙熙攘攘站了很多人。
林海感觉有些古怪,对伦第一道:“我们且先看看。”
过了一会儿,打远处走来一名头戴瓜皮帽的老头,刚走近那侧门,一个带刀的大头兵上前道:“干什么的?”
“军爷,老朽听说此处有上好的南京绸缎,想要扯上几匹做衣裳。”
那老头说着从袖中摸出几个铜板递给问话的大头兵。
大头兵瞄了一眼老头手中的铜板,仰着鼻孔道:“头回来罢,不晓得规矩?”
老头猜想是给得少了,又从袖中多摸出几枚铜板,那大头兵只是不理。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个后生高声打趣:“老头,可是新娶了一房小老婆?这把年纪可要悠着点儿,莫要落得个马上风才是。”
那老头脸上一红,看来还真被说中了。人群中传来一阵笑声,有个好心的小伙就提醒道:“老人家,这门包儿可贵哩,一个人就要二两,一辆车还要五两。你老就扯几匹布,不值当,去绸缎庄买罢。”
老头满面羞愧地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带着个挑夫进去,当场用银剪和戥子称了四两银子。守门的兵丁同样从褡膊里拿出戥子过秤,又用牙齿咬了咬试试成色,这才让出道路放行。
林海让伦第一去打听情况,自己在一旁观察他的行止。就见他整了整衣冠,径直走进人群中,冲那好心小伙唱了个肥喏道:“有劳贤兄,敢问这里头做的什么买卖,为何还要收门包儿,没的不是赶客?”
“嘁,来此处做买卖的,谁还缺这点门包儿?”
那小伙本就是个热心的,又见伦第一彬彬有礼,于是便出言指点道,“你也是买卖人?我便点拨你几句也罢。”
“这谢记丝行专卖生丝和各色绸缎,扫数都是打南京来的,在濠镜那都是行情货。就拿这生丝来说,人家提前半年就要收款,收一分钱一分货,半点多的也无。绸缎倒是可以现买,只是比本地货贵上七八分。”
林海在外边远远听着,这才明白李国助那提货凭证是怎么回事,原来人家半年前就预付了全款,看来这南京货确实抢手,完全是卖方市场,感觉还有点饥饿营销的意思。
只听伦第一故作不信道:“这怕是物以稀为贵,不管哪来的生丝,遮莫除了纺纱织布还有他用?我就不信南京丝分外出奇冒泡。”
小伙闻言甚是鄙视:“咄!也是个少见多怪的,你可曾听过七里丝?谢记丝行不卖别样名色,扫数都是七里丝。”
只听他摇头晃脑道:“我曾随东家去过倭国,你可知七里丝在倭国的行情?就拿这头蚕春丝来说罢,一般货色在倭国是二百多两一担,南京丝却要卖三百两。至于这谢记丝行的七里丝……”
小伙夸张地吸了口气,接着道:“这谢记丝行的七里丝么……那在南京丝里都是无上珍品,在倭国的行情说出来吓伱一跳,足足要四百两一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