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又斟酌了一下措辞,她才缓缓道。
“我本来是觉得,你下午说橡皮那件事的时候,思路和平时工作不太一样,侦查的方向也很奇怪。但现在看来是想多了……我原本以为,成大队长注重物理证据,会非常不屑于使用诛心的手段,没想到你用得还挺顺手,哪怕只是一些虚无缥缈的动机,也能被你骗出来。”
说完这些,她抿抿嘴,抬头,目光再一次不动声色掠过他的上衣领口。
成辛以安静一瞬,把打火机塞回口袋,抬起手,在不触碰到她的同时,提高她背在右肩的检材箱带子,把箱子的重量过渡到自己的两根手指上,然后唇瓣开合,声音显露出几分特有的机械,像在读一张悬浮在半空中的无形的报纸。
“——‘当刑警面对的是预谋杀人案,就拿这件案子来说,凶手行凶前经过缜密的计划,那么刑警就会知道凶手占有许多明显的优势。凶手可能销毁了所有的刑事鉴定证据,制造看起来很稳固的不在场证明,以及丢弃凶器,等等。不过有一件事,凶手可以说永远躲不过刑警的调查,这件事是什么?’——”
……
自他说到一半起,她就已经不再关注自己的右肩和他的手指,仰起脖子不解地看他了。等他背完整段书中原文,她确定心中的猜测,但依旧茫然困惑。
“是……《五芒星》?”
夏夜蝉鸣从某个未知角落传来。
也许是托清爽下巴的福,三十二岁的成辛以露出一个格外接近二十岁的清爽笑容。
早在她认识他、甚至是他认识她之前,他就喜欢那位挪威作家喜欢得不得了,看他小说的次数比她看《笑傲江湖》的次数还夸张,不止是《猎豹》,其他好几本他也都几乎倒背如流。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背书给她听了。她仔细回忆那段原文的上下情节衔接……是什么来着?
……有一件事,凶手永远躲不过刑警的调查,这件事是什么?
回忆穿过空气,抵达书页。
——动机。
似乎是看出她已经想起来了,他耸耸肩。
“我的工作,是查清真相,不是闷在实验室里钻研学术,所以只要能还原案情、抓住凶手,诛心也未必就一定是偏激的、错误的。查案这种事儿,没有哪条路是永恒正确的,也没有哪条路是唯一的捷径,得亲自下场走一走才知道。”
方清月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便认真点点头。
“你现在去哪儿?”
他问。
她轻轻扯了一下被他提在手里的箱带,没扯回来。
“先回去给这个案子善后,闻元甫他们那边的碎骨脱脂应该还没有那么快结束,等我处理好这个再去帮忙。”
“闻……元……甫?”
他慢吞吞重复了一遍,尾音向上,二十岁的笑意渐渐没了。
“……啊?”
起初,她不知道这明显的变化是怎么一回事,只是直觉觉得周遭气压降下来,似乎有一层暧昧勾人的薄霭,好端端地,笼在她周遭,这会儿却突然散掉了。
再抬头,他果然已经不笑了,双眸危险地眯着,又恢复了雷公刑警队长的神色。
她莫名其妙盯着他,半晌,见到他不轻不重哼了一声,板着脸掏出烟盒来,磕出一支烟。
“先下班回家吧,明天再干活儿……”
说着,又睨了她一眼,刚才纨绔二世祖的神态又回归几分。
“……好不好,清月?”
她恶寒地瑟缩一下,睁大眼睛嫌弃瞪视他,有点生气。
“怎么,就他能这么叫,我不能?”
他挑着眉毛,似嘲非嘲。
……忿意逐渐被惊讶替代,她回过味儿来。
这是……吃飞醋呢?
……怎么还越老越幼稚了,以前他都没这么容易吃醋的吧……而且不是他自己把人家定义为“手下败将”
的么……
她很想回他一句“你要和‘手下败将’一样么”
,可又觉得这样的话有些失分寸,太接近调情,就只默默咬住牙关瞪着他没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