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誉,能力,成就,我知道,小男孩的骑士剑,小女孩的公主梦。可是长城,它无法给你带来荣誉,它只能给你带来枷锁,在那里,冰雪会埋没你,山林会吞噬你,诗人不会为你歌唱,他们不会记得你。”
当听到小男孩几个字的时候,他已开始愤怒,后面全然未能听清。
“我在你眼里就一直是个小男孩!我告诉你,我不是小男孩,我是个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的成年人。纵然诗人不会记得我,但是北境不会遗忘,旧神在观看。我绝不会随你去盲目忙碌!多少船,多少黄金,随你显摆,多少人手,随你去调度。你去做你的神奇巫女,我知道,我的路朝向北方,我的荣誉只能在无尽的冰雪之中。”
他不知道旧神是否在观看,出话之时他竟以为这句话说得很好。
“巫女?”
他不敢看她的眼神,巫女不该是对姐姐的称呼,“我劝你不要去长城,是为了毁灭你的荣誉么?你就那么确定随我一起回有损你的荣誉么?我要做的事情绝不会埋没你,弟弟!”
辩护显得无力,他记得当时的头晕目涨,“我想不到有什么事情可以比保护七国更荣誉,姐姐,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已经向父亲和叔叔表明了志向,我不会因为一点劝告就放弃,姐姐!”
她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判断他话的真假,他当时更认为是后者,这更坚定了他当时的态度,“或许穿上黑衣、保护七国是荣誉的事,但你的力量绝对可以贡献在其他方面,相信我,相信你的姐姐,会有其他不输守夜人的荣誉在等待你!”
“难道是在大海里打劫船只,在自由城邦里欺诈商户么,抑或是学习异域的魔法,教授古怪的剑术?”
他向她捅了刀子。
“你认为我是怪物?”
她被气笑了。
她额头光洁,容貌俊俏英武,与怪物差距甚远。“我听说过一些传闻。但我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
“邪恶的巫女?”
她补充出他说不出口的话,“琼恩,我想要的事情绝不无聊,更不邪恶,我希望你能帮助我,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而不是走上另一条路,一条黑暗冰冷之路,一条你只是听说,从未真正去认知的路。”
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在他听来,仿若任何选择这条路的人都是不可救药的傻子。
“我不是听说,我已经想了很久,我也不是没有认知,在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我已经与无数的黑衣兄弟交流过,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只是听说?”
有交流,这是真,但无数?
“你觉得你可以在长城取得别处无法供给的荣誉,这就是听说,这也是缺乏认知!”
她的语气无比坚定,但越是这样的语气越是让他无法理解。她以为她的说教可以像剑法一样无敌么?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气恼她的语气,她的傲慢,她的理所当然。
良久沉默后,“琼恩,我来是希望你选择我,而不是冰雪。”
“我选择荣誉,姐姐。我不会随你走!”
话已至此,就像天空散落的雪,它的归途只能是大地。
“好吧,为免玷污你,滚吧,去寻找你的狗屁荣誉,杂种!”
他没看她如何离去。
他记得当晚是如何乏力眩晕。语言就像刀刃,而他已被刀刃反复切割,痛彻心扉。那一夜就像这一夜,无法入睡。
他记得第二日一早,他去拜别史塔克夫人、罗柏,拜别布兰,拜别艾莉娅的种种,但他提不起勇气去拜别他的姐姐。他也知道,他这一走两人可能就是永别。他往长城,是北方的极地,而她,可能到南方的温暖之地,海对岸的另一边,最后也可能嫁到南方嫁到异大陆,最后相夫教子。她会有自己的孩子,会有自己的领地,会有自己的事业,也会有自己的目标。而他只是她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员,也许在她的宫殿老死前,他也只是她人生中一个顽劣又傲慢的蠢弟弟。
他在路口与父亲分道,父亲没有回应他对母亲的关切。他失落和痛苦地踏上北上的行程,在内心的煎熬中,默默与姐姐道别。一路上,他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像是把魂魄留在了昨晚。他记得那时的天气,雾气弥漫,聚拢山岗,淤塞视线,一如那晚混乱的回忆让他无从梳理。
正在他失魂落魄、郁郁寡欢之际,从后方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在叔叔的提醒下,他才转头,意识到来人是他的姐姐。
在马上,他能强忍住泪水。但深夜北风呼啸,回忆到此,眼泪悄然浸湿枕套。
下马之后,她眼望着他,长久未说一句,他也有言难述,仿佛整个世界都凝固在那个时刻。终于当她指背踏上他脸,拉开一丝黑发的时候,她开口了,像是用荒诞的故事化解前时的不谐。
“瓦雷利亚的龙王统治世界的时候,他们没有踏上维斯特洛一步,坦格利安占据龙石岛一百年,也同样未侵占维斯特洛一寸土地。我有时猜测,他们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维斯特洛太过荒僻,而可能是维斯特洛的神灵或者神秘力量太过强横。传说未必全然无稽,但长城决不会因为防守野人而单纯伫立在那。”
她抽出了自己的剑。
“这是瓦雷利亚钢剑,原本是想给你作族剑传承,由你交给你的儿子,再交给你的孙子。”
她自嘲一笑,“这是在海盗船上寻获,我给它起名‘光热’,对我来说,它太过巨大,是一把巨型杂种剑,等你年龄再长一些,身材更高大一些,就会很适合你,杂种。”
这一次,两人都笑了。但他还是可以看到她的失落。
();() “众所周知,瓦雷利亚钢有魔法力量加持,如果你确实在长城外遇到了老奶妈故事中的古灵精怪,它应能够起到作用。”
“当我从容解开它,用它战斗的时候,恐怕古灵精怪早已经把我杀了。”
他尝试拒绝,如果他死在野外,就会丢失这把珍宝。威玛罗伊斯就一去不回,他也会一样。
他试了一下这把巨剑,轻便,没有预想中的沉重。
“你以为我没考虑过么?”
这次她取出了藏在身侧的匕首。
龙骨为柄,瓦钢为刃。
她把剑袋挂肩从身上一并解下,穿过他的厚重披风,为他环腰束上、系好,转又将匕首插入鞘袋,将长长的光热堪堪挂好后,仔细为他整理内外衣衫,像个母亲送儿子奔向未知的战场。做完这些,她深深看了他一眼,再无言语。而后转身上马,奔驰而去。
他呆立原地,看着那身影消失在茫茫原野。
这一次他没有忍住,他咬住胳膊,在深夜无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