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閒在遠處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
今日是蘇枳母親的忌日,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來這裡住上幾日,有時陳閒也會過來陪她,每次來她都是這般長久地站在墳前,她也從來不曾跪下磕頭,既不言語又不肯走。
陳閒對於她母親的死是有所耳聞的,但其中到底有何秘辛卻只有當事人知曉。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陳閒覺得時候差不多了便想喚她回去,免得真把人給凍壞了。
誰知腳剛邁出去便聽得身後有「咯吱咯吱」的腳步聲,眼角餘光瞥見一角玄色袍裾他心頭微凜,心中猜想著恐是那人來了,回頭果然瞧見那張介於少年、青年之間的俊秀面容,他披著件玄色大氅,行動時露出裡面白色廣袖壓金邊的挺括衣袍,映襯著枝頭白雪,陳閒tz一時竟不知哪個更為耀眼些。
他恍神了一瞬,立即撩起袍角便要跪下,卻被那人簡單的一個眼神制止。
陳閒微微斂眉,立即退了下去。
風中傳來龍涎香的氣息,蘇枳眉眼微動,側朝後輕輕一瞥瞧見來人,眸中忽然多了一層水汽。
她看著那人走到自己跟前,拿出火摺子點燃紙錢,紛飛的煙火中,蘇枳啞著嗓子道:「哥哥,你知道嗎?母親死的前一晚曾坐在我的床前撫摸我的頭髮,那時……我其實是醒著的,可我因著心中的怨懟不曾給過她一絲回應……」
「你說她是不是還在怪我?」淚水沿著眼角滑落,她抓著兄長的衣擺,淒聲道:「那日如果不是我責罵她,要她不要拖累我們,她便不會自戕!說到底……是我逼死了她!」
她的哭聲越來越大,漸漸哽咽,身子也有些支撐不住,整個人如孩童一般蹲在地上抱膝痛哭。
雪花紛紛揚揚,簌簌落滿了肩頭,她雙肩聳動哭得難以自持。
她四歲那年,一個雷電交加的夜裡,蘇夫人瘋了。
年幼的蘇枳仿佛是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醒之後母親變了,再也不會像從前一樣摟著自己哼唱好聽的歌謠。
她每日裡只會瘋瘋傻傻地拿著個破風箏在院子裡跑來跑去,她怪誕的行為時常害得兄妹二人出醜,在宗室子弟面前抬不起頭來。
而母親瘋癲之後父親也開始冷落她們,妾室絡繹不絕的進門,兄妹二人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漸漸地她長大了,她開始怨恨自己的母親,將所有外人施加於身上的謾罵與屈辱盡數歸罪於母親。
而隨著這種謾罵與羞辱的與日俱增,她對母親的怨恨愈深,直到十三歲那年所有積蓄的怨恨化作利箭噴涌而出。
她指著自己得到母親,大聲責問:「你為什麼是一個瘋子?」
「你為什麼要生下我?」
「你為什麼還要活著拖累我們?」
「我寧願自己沒有母親!」
……
諸如此類的詰問她不記得自己說了多少,又說了多麼難聽的話,她只是瘋了一般瘋狂的宣洩著心中的怨恨。
直到她說得累了,倦了,她那瘋瘋癲癲的母親,小心地走到她身邊,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輕聲問了一句:「小枳,你渴不渴?娘親去給你倒水。」
蘇枳不記得自己當時是什麼心情,只如今想來只覺痛徹心扉,母親當時必然是有幾分清醒的,她如一個受了傷的幼獸,搖擺著尾巴,生怕遭到主人的厭棄,那般殷切地討好著自己的女兒。
可那時的她心裡只有怨恨,何曾有過一刻的心軟。
母親顯然已察覺到了蘇枳心中的厭棄,在夜深人靜時想要再看看自己的女兒,好好的與她告別。
可她竟然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心中仍舊充滿了怨恨與厭惡。
那天早晨,她出往常一般推開母親的房門,看到的是一雙懸在半空的繡鞋。
風從四面八方灌了進來,她的心也自此空落落的。
於是,在母親死後,這份怨恨便化作了濃濃的愧疚,多年來不斷的折磨著她,讓她在無數個午夜夢回想要轉過身抱一抱自己的母親。
她錯了,她真的知道錯了。
蘇枳哭得泣不成聲,最後哭累了便在兄長的懷中昏睡了過去。
金仙觀坐南朝北,背倚金仙峰,依山而建,獨向陰崖,雖然規模不大,但卻是前朝公主所建,取自"金剛不壞之仙",更是建在道教七十二福地第一福地——終南山,因而香火鼎盛,往來多名士。
初初來到京城不久的張嫣早聽聞金仙觀的大名,特意趕了大早上山,但山路實在難行,她本是誠心許願打算虔誠的走這麼一遭,最終卻還是靠著轎輿被人抬上了山。
在靈州時她總記掛著魏樅,婚事一再耽擱,眼看著年歲漸長,卻是再也耽擱不得了。恰逢京中伯母相邀,張刺史便將女兒的婚事全權交由長兄長嫂做主。
入京之後,她隱約從伯母的話語中猜出家人慾將她送入宮中,她雖不排斥入宮,但還是想為自己的婚事搏一搏。
上過香後她打算去後山的梅園轉轉,誰知剛轉過一處石壁就見到山徑上走來一白衣鶴氅的男子,不過是驚鴻一瞥,她先是為男子的容顏氣度所懾,再一眼瞧見他懷中正抱著一酣睡的女子。
張嫣下意識的側身避讓,卻在身形相錯之時不經意瞧見了他懷中女子的相貌,震驚之餘出聲喊道:「蘇娘子?」
話音未落便覺一股寒意從後頸襲來,她的髮絲揚起,似乎有凌然的殺氣貼在耳後,張嫣縮了縮脖子,回過頭卻未曾見到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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