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不請自來的傢伙是脩羽。
剛才那一小片細膩微涼的肌膚,應該是脩羽的臉。
郭嘉將他從臥榻上硬拖下來,向外推了推,淡淡地說:「上回是誰說再也不見,再到我眼前晃就是小狗。那個誰,趁屋裡沒點燈,我眼前一片黑,趕緊走,免得當小狗。」
脩羽:「汪、汪汪~」
這狗叫學得比真狗子還真。
郭嘉被逗樂。一位外表如此冷俊、看起來像山巔雪一樣又高又冷、仿佛遙不可及的冥界大佬,居然數次對他賣萌。脩羽啊脩羽,那個對你這位師尊又敬又怕的泰山府君,知道他的高冷師尊精通多門外語,能秒變各種萌寵嗎?
有些人表面上是清冷淡漠、白衣翩翩、廣袖臨風的上古神祇,其實私下裡逗。反差之大恍如人格分裂。
郭嘉和衣躺下,察覺到脩羽又湊過來,就朝里側讓了讓,迷惑地問:「我不過一介凡夫俗子,你何必如此遷就?回冥界呼風喚雨多好?」
時下無論是人還是神,死後皆魂歸泰山,接受泰山府君的管轄治理。脩羽作為泰山府君的師尊,那絕對是可以在冥界橫著走的存在。
黑暗中,看不清脩羽的表情,不過能感覺到身旁的褥子微微下陷,脩羽翻上臥榻,很自覺的保持著一個讓他放鬆的距離,「怎麼說呢?當年的事,你半點也不記得。要不是你拼著魂魄受創解開封印陣法放我出來,我會和大多數上古神祇一樣,無聲無息地消散在天地間。」
難怪脩羽對別人都冷若冰霜,唯獨對他不同。
郭嘉雲淡風輕地一笑:「我哪有這麼好心腸?捨己為人?不可能的。估計就是對封印陣法比較好奇,誤打誤撞幫了忙,又不是為你,也不用你謝,不必放在心上。」
脩羽沉默半晌,幽幽道:「你當年也是這樣說的。」
有些事,就算郭嘉毫不在意,脩羽也沒辦法放下。當初,封印陣法破開的那一剎那,郭嘉本來足以自保,卻選擇護著他,獨自承受陣法的反噬,神魂傷得極重,以至於上一世一出生就有殘疾。他長年溫養郭嘉的魂魄,這一世雖然體弱多病,但身體狀況還好。
本來只為報恩,但這個像風一樣的男子,來去瀟灑隨意,沒什麼拘束。可以是清風,穿花拂柳,吹面不寒。也可以是狂風,飛沙走石,翻江倒海。活得比神祇還逍遙自在,他一顆心不知不覺就徹底淪陷。
如果可以,希望長伴君側,一萬年太久,只爭朝朝暮暮。
脩羽將護身的符籙貼在臥榻底部,又在帷帳四角都掛上溫養神魂的香囊,低聲說:「奉孝,那隻烏鴉是我借來的軀殼。其實我還有一個□□在曹家,很快就要見面了,你猜是誰?」
郭嘉沒反應。
屋中靜悄悄,只有細微的更漏聲。
脩羽托起夜明珠一照,只見郭嘉呼吸平穩,一頭黑髮散落在枕側,已經毫無防備地入夢。
這人醒著的時候愛笑,眉峰有著遠山青黛的秀美弧度,承載了明麗的春暉,配上靈氣十足的雙眸,一顰一笑都異常張揚奪目。睡顏卻很寧靜,多看幾眼都有安神忘憂的功效。
脩羽伸出手,很想細細描摹郭嘉的眉眼輪廓,但最終只偷偷抓起一縷長發,輕輕把玩。手中的秀髮柔順有光澤,髮絲比常人的髮絲要細一些,手感和記憶中的一樣,很軟,微微有涼意。
夢後復醒,脩羽仍在身側,且維持著一個側身躺在臥榻邊沿的高難度睡姿,手中還緊緊捏著他一片衣角。
郭嘉心底一軟,翻臉攆人的計劃沒有付諸行動。
名士邊讓的慘劇影響十分惡劣,部分兗州士人更看不上曹操了,不僅是宦官子孫,還殘忍嗜殺,他們不屑於替這樣的人效力,申請帶薪長期病假,被曹操毫不猶豫地踢出公務員隊伍。
緊接著,又一個潁川人,棗祗加入了曹操的幕僚陣營,出任東阿令。這個棗祗是一位很搶手的名士,袁紹派人請了幾回都沒請動的那種。
這些外來人才占據了不少重要職位,逐漸和本地人才形成合作競爭關係。
其實曹操一碗水端得很平,不問出身,手下的幕僚各自憑本事上位,並沒有特別偏向誰。但架不住潁川這幾位士子操作風騷、能力出眾,十次議事,九次到最後都會變成他們的專場。還出現了一個能讓主公言聽計從的郭奉孝。
這就讓一部分兗州本地官吏對仕途前程感到迷茫,除了陳宮憑藉著迎接曹操入兗州的功勞,被視作心腹。萬潛擔任治中從事,年齡大資歷老,頗受倚重。程昱擔任壽張令,負責安置青州兵家眷,擔子略重。其他人無論是說話還是做事,都會在那幾個潁川人的對比之下顯得遜色三分。
陳宮最近很少開口,一邊是日漸疏遠的主公,一邊是死後頭頂都一片綠油油的友人,知遇之恩,殺友之仇,換了誰恐怕都不好過。
整個官署正堂都瀰漫著一股低氣壓,郭嘉就在這種氛圍中批閱完積壓的文書。練兵的事情已經步入正軌,他不用再天天去軍營里盯著。
根據暗線的情報,陳宮和張邈已經開始做出一些異常舉動。
郭嘉將陳留太守張邈要求增兵的文書又看了一遍,站起來伸個懶腰,然後溜達到荀彧跟前,一句話也不說,直接上手,在堆疊整齊的文書中一陣亂翻。
荀彧縱容又無奈地望著郭嘉,看著他將案頭的公文翻得亂七八糟,不由微微一笑,輕聲問他:「奉孝想找哪一份?彧可以代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