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时节,正午天,秋阳晏晏。
农夫忙收成,乞儿忙讨饭,行人忙赶路。
琅琊府郊外官道上跑过一辆三匹马的金顶玉盖大车,策马的姑娘十四五岁左右,一身红白相间的窄袖长裙,马鞭甩得呼啸生风,江湖气十足,比起马场上最好的武夫还恣意。
只是这毕竟是赶车不是赛马,那车幔晃得激烈,车里但凡坐了人,照小姑娘这般折腾,定然已颠得七荤八素,神魂恹恹了。
车里有没有人暂且不提,车外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可是真真切切遭了这无由的灾殃。
但见车轮滚滚,所到之处无不飞沙走石,尘土飞扬,惹恼了不少过客,这其中有几队走镖的见状便骂骂咧咧,更有些路旁的地痞乞丐抓起石子儿一溜烟地扔将过去——好坏出个气罢了。
在这样乱哄哄的人流中,沉默的人就显得极为碍眼。
有两个身背行囊头戴斗笠的胖男人一言不地盯着远去的马车,稍高些的胖子啐了一口,却不多言,另一个胖子冷笑着拍了拍身旁小厮的黑布包裹。
那小厮瘦得如若晚秋的秸秆,脖子还没胖男人的手臂粗,被这一拍之后,本就佝偻的身骨更显得颓圮,三个人的场面十分诡异。
他们身后站着骂骂咧咧的人,还有一个比他们更沉默的青年,他身姿挺拔,褐色的连帽斗篷半遮着脸,看不清面容,更读不出情绪。
青年背上也缠着一个黑色包裹,长度像是刀剑一类的兵器,马车从他身边飞过时,他仅有过一瞬间的皱眉,随即恢复了原状。
他牵着一匹瘦弱的老马,毛色暗淡,与青年人的朝气格格不入。
琅琊府有云山脚下南三里,有一客栈名欢迎,荒山野林里独一家,远看去酒旗飘飘,常年日晒风吹褪了色的红灯笼聊胜于无地装点着门面。
牵着老马的青年走到客栈时已是时近日暮,天边晕着大片大片金红色的云霞,带着暮色压向草枯花零的大地。
青年走得很慢,他的步履与老马保持一致,一人一马来到客栈外,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吵嚷得嘈杂纷乱。客栈的伙计将老马牵去马棚,青年这才抬脚踏进门槛。
里面吵得不可开交的人竟是正午策马跑过官道的小姑娘,以及之前与青年有过一面之缘的瘦小厮。
如果不是那小厮身后还站着上午在人群中碰过面的两个胖男人,青年不会将眼前刻薄尖酸的小瘦子与上午佝偻着背脊一言不的小厮联想成同一人。
那身背黑布包裹的小瘦子气势汹汹,两只绿豆小眼恨不得瞪出眼眶,而那手持马鞭的小姑娘则更是出言不逊,若不是身后有人竭力劝阻,怕是要动起手来。
众食客偏爱看这热闹的戏码,仿佛他们无聊的路途中终于出现了什么有趣的调剂。
青年无心理会这些闹徒,但却莫名注意起在小姑娘身后劝阻的那个人,自他进门来,四处都是看热闹的眼睛,唯有他一脸焦急,两方劝阻,倒是与这喧闹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小公子,身披月白的缠枝纹锦披风,素雅的宽袖儒衫衬得他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淡然。
小公子生得清俊不俗,劝人时斯斯文文的,说话也温文尔雅,与那小姑娘牙尖嘴利大相径庭。
他的劝阻被众人嘲弄,他尴尬地笑了笑,不知如何是好,词穷的模样竟显得有些小小的懊恼。
青年觉得有趣,细细打量了小公子许久,可不知是吵架的人脾气太火爆,还是斯文公子的劝架计拙,这场吵闹久久未能平静。
青年有些生厌,自寻了一处角落落座,背过身去不愿再理会这场闹剧。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客栈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而后又渐渐安静下来,青年兀自饮茶进食,一概不理,直到身后响起一把清润的嗓音,语气焦灼的感觉似乎是在喊他。
“大侠,大侠!”
青年愣了愣,回头一看,竟是方才在小姑娘身后劝架的公子。
小公子形容焦虑,双手无措地攥着身侧的月白披风,见青年回过头来看他,又急忙抱拳敬道:
“大侠,在下有云山庄纳兰四,敬求大侠搭救我小妹,我等感激不尽。”
青年闻言抱拳还礼:“公子说笑了,”
他声音清澈,“先在下并非侠客,再说令妹鞭术灵巧,收放已显自如,对战之两者拳掌力量滞后,资质平庸,实在不足为惧。”
他在客栈之内,离门窗最远的偏僻角落,既不能目睹,也无人相告,外面人群嘈杂,他竟能靠听声辩招,知晓完整的战况!
“可……可是他们毕竟以多欺少,小妹又是女孩子,在下担心意外陡生,恐有不测,还望,还望大侠施以援手,在下必当涌泉相报!”
小公子急切之至,竟屈膝就要往冷硬的地上跪去。
青年先行一步托住他双臂,将他扶好,他心中叹气,看来这位公子心系其妹,焦虑过甚了。
青年道:“好罢,不过我亦有一事不明,外面观战之人众多,为何公子只来找在下一人相助?”
“哦,是这样了,外面人纵然多得很,但多是好事之徒,唯有大侠卓然不群,守在这僻静一角,我想或许是深藏不露的高人,故此前来求援。”
说着,小公子浅浅一笑,颊边漾开两个梨涡,与他素雅的儒衫相衬得很!
青年有一瞬间的恍然,移开了视线不再继续与小公子对视,他轻咳一声,淡淡道:“好,你且前去继续观战,我喝杯热茶,随后就到。”
纳兰公子闻言,心中忧虑未除,却也不好再多求,又担心自己妹妹,只好匆匆一揖,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