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小莹来了杨楚家。
讲礼貌的小莹不是空手来的,她拎上门一大个塑料袋,袋子里全是酒。
从酒精的数量,杨楚可以看出,小莹今晚要讲的事必定非常严重。
“我们明天还上班呢,最好少喝点。”
她像个操心的长辈,把无聊的话先说在前头。
小莹规规矩矩地连声应好。
她在客厅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家里:“杨姐,你家收拾得好整洁,好有生活气息。”
“哈哈,是的是的。”
杨楚心虚地想:杂物都堆到房间了,你看不见而已。
“杨姐,你一个人住啊?”
小莹的大眼睛中闪烁着满满的羡慕。
“是的是的。”
小莹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戳中了杨楚的伤心事,她“咔”
地开了一罐啤酒,换了个话题。
“你怎么了,快说说。在电话里哭得那么惨,把我都吓到了。”
提到这个,小莹的表情突然变得黯淡,她也“咔”
地开了瓶酒,又“吨吨吨”
地喝了几口,这才开始跟杨楚讲她遇到的事。
上次在手机店,小莹跟杨楚讲老板老给她发暧昧短信,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杨楚当时建议她“要想清楚,什么东西尚且可以忍受,什么东西是绝对不可以放弃的”
,小莹把这话深深地记住了。
后来,老板再发来短信,小莹都十分小心地应对。老板要约她出去或者送她礼物,她会第一时间拒绝。即便如此,老板每天跟她的交流也依然有增无减。他似乎把她沟通上的回避视为一种欲拒还迎的情趣,一点点地挑战她的底线。小莹不答应跟他出去吃饭,老板就特意在来公司的时候跟她打了个招呼;小莹不回复他的信息,他转天就拍了一张她交上来的报告发给她看。
春节休假归来,老板的骚扰再度升级。他会在很晚的时候给小莹打语音或者视频电话,小莹没接,他给她发消息:员工不接老板电话,牛。你是不是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看到消息的小莹心里不好受,好像她真的成了钓着老板,配合他玩游戏的那种人。
这个月,算时间小莹已经度过了实习期,主管也夸过她的工作表现不错,她理应收到她的转正合同。心里惦记着这件事的小莹在上周的时候又收到老板的信息:听说你要转正啦?,短短一行字,让小莹脑补出很多很多背后的信息。
她斟酌了好几天,给老板发了个长长的小作文。她严肃地说明了,老板天天给她发消息让她感觉困扰,员工和老板不应该以这种方式聊天,她希望他们能保持清爽的上下级关系;她也写了,自己是很喜欢这份工作的,有转正的机会她很乐意作为员工为这家公司效力。
这篇小作文,措辞刚正不阿,将她心中所想明明白白地写清楚。把小作文发送出去的时候,小莹期盼老板能够明白她的态度,以后注意对她说话的分寸。
小作文发出去整整过了三天,老板回了她四个字:你想多了。
而
这四个字才真正地让小莹想多了。她开始反思自己在小作文中的用词,反思是不是自己把话说得太绝太过了。深刻地反思之后,她又给老板发了一条消息,指出自己的之前说的话确实有几处是不太妥当的。
消息发出去不久,老板直接给她打来语音电话,这回小莹接起来了。在电话里,老板对小莹说:他只是关心新员工罢了,小莹发的小作文让他震惊。他本来很看好她,觉得她一个小姑娘在北京不容易,想要多多照顾她。没想到小莹会这么想自己,是她龌龊的思想玷污了他的善意。他说了许多羞辱她的话,反过来指责她之前回复他的话才是有暧昧成分的,他当时顾及她年纪小,才没有说出来,是她一直拎不清员工和老板的关系。
这通电话让小莹的心态彻底崩了。她陷入了巨大的内耗,她怀疑是不是之前自己说话暧昧,让老板误会了。她觉得自己发的那个小作文太蠢了,像个跳梁小丑。她觉得很难为情很羞耻,也许老板只是一番好意,觉得她是有潜力的下属想多多栽培。她自己想太多误会了,敏感地写那么多东西给人家,把一切都搞砸了。
一个人呆着,她一遍遍看着那篇发出去的小作文,小莹的自厌达到了顶峰,身边又没有合适的能诉苦的人选。
能理解她的,或许只有先前给过她安慰的杨楚,所以今天小莹鼓起勇气,给杨楚发了消息。这种事在公司说在外面说都不合适,她冒昧地提出了来她家找她。
杨楚静静地听完了小莹的叙述。
小莹如果不说,杨楚不会知道老板对她的纠缠竟然持续了这么久。离上次修手机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她难以想象这段时间小莹是怎么独自应对这些糟心事的。
即使是在跟杨楚诉苦,小莹也在不断地说自己的不好:她多虑了她敏感了。
实在是心疼她,杨楚直接把窗户纸捅破:“你哪有错啊!老板就是个烂人屎人,他被你戳破、他没你磊落,所以他心虚了,狗急跳墙了。给你打电话说那些难听话,是他的面子挂不住了找你发泄。小莹啊,你的敏感是很宝贵的,正是因为你的心思细腻,避免了你遭遇危险。你敢于对职场骚扰说不,你很勇敢,你做得很棒。”
杨楚的认可让小莹一瞬间泪眼汪汪。
低下头,小莹默默喝酒,默默流泪。
杨楚陪着她一起喝酒。
她真心认为老板的行为太恶心了,不光骚扰小莹,还对她精神施压,竟然让小莹这样的深受其扰的受害者陷入了自我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