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辰敛了声,又局促地看向我。
我自然知道他言下之意。
永昭三年的冬月,我父亲嘉王战死在万明人的刀下。当年军帖上写得明白,父亲是被一名少年副将擒获。算了算年纪,这位二王子,极有可能是夺去了我父亲性命之人。
我蜷在膝上的手不自觉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叫什么?”
先前阿莱加言语中露出与这位二殿下无比亲厚,竟将他描述得有如战神降世,让我往后有事就去找他。殊不知,我们之间隔着一道血海深仇。
“伽萨。”
温辰道,“如今面临立储,世子之位只在他与王长子之间空悬。”
“不是说伽莱已伤了腿么?”
我问。
“如今与伽莱亲近的多为当初巫后在世时拉拢的老臣,盘根错节,并非一时能轻易瓦解的。至于那位二殿下,门客多是些亲自提上来的新贵,虽有燎原之势,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那些老臣也对他多有不满。”
温辰轻言慢语与我细细道来,“据说万明军权三分,其一在万明王手中亲自捏着,统外军;其二在枢密,统禁军;其三在兵部,统京畿大营。从前有渊人冒死传信,枢密亲伽莱,兵部亲伽萨。”
万明有陋习,君王薨逝后,王后若无子嗣,就须得嫁与新王为妻。若那伽萨顺利继位,我便会成了杀父仇人的妻子,这是天大的耻辱。
新后一事本就扰得我头疼,眼下又有了再嫁一说,还是同那杀了我父王的贼子做夫妻。真是岂有此理!
若不是他,我父王便不会战死沙场,母亲也不至于被沈澜逼死,我更不会陷入渊宫、被利用至此。这些年来我的境遇全拜他一手所赐,他还想继承万明王位,真是痴心妄想。
“他休想继位。”
我恨道,“他休想。”
-
再行月余,晟都的城门赫然耸立在众人面前。
镶金犀角仰天长奏,壮阔的角声回荡至城中的每一隅。礼官驱象引车队缓缓驶入城中,身穿绸衣的酋豪贵胄在路侧设宴奏乐、歌舞升平。猎鹰于苍穹呼啸盘旋,自空中散下金箔与彩绸。四处高悬金银灯盏,车轮滚过白玉地砖。万明王都,金雕玉砌、极尽奢靡。
二十八头身披金红绣带的白象分立两侧,垂向我渊国的车列示意。万明以最高的礼节迎我入王都,其铺张煊赫之势,预示了我在万明的这一行必不会一帆风顺。
按万明礼节,须得让我乘白象绕城一周,以示尊荣。
我自窗中望着那高大的象,生怕座上动了什么手脚,便扶额假作身体不适,私下递给温辰一个眼神。他心领神会地同那礼官交涉了,说只让白象领着车队走一圈便罢。
虽免去了骑象的劳累,可乘车绕行亦不轻松。两侧皆有万明百姓夹道欢迎,我隔着帘也不敢松懈分毫,只好挺直腰杆、正襟危坐,唯恐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了,叫人家捕风捉影,毁去了渊国的名声。
一顿工夫下来,待落足客宾馆,我早已累得直不起腰来。
“真是磨人。”
我解了衣服趴在榻上,容安替我用小锤轻轻捶着腰。
“好好歇息,明日还要见万明王。”
温辰同桑鸠隔着一扇屏风清点自渊国带来的珍宝和布匹绸缎,再分门别类地摆放好。
先前拓骨人夜袭营地,也掠去了不少东西。虽有阿莱加率兵追回,到底还是损坏了一些。可惜那时我一心顾着找母亲的琴,全然将其他东西都抛之脑后了。
“那匹水光纱还在么?”
我翻了个身,屈起双腿,容安立刻转去为我捏着小腿。他下手有轻有重,捏得我很是舒服,连疲乏也解了不少。
这种纱轻薄柔软,风拂时若水光潋滟,因而扬名天下。偏这又是渊国独有的奇物,多少异邦商人跋涉千里,携重金而来只为求一匹水光纱,大多却也是空手而归。
我初拿到礼单时,心里已做好打算,将它亲手赠与万明的伽殷公主以示夫妻情好。谁曾想,如今我竟要成了人家的……嗨!
“在的,方才检查过,并无破损。”
温辰翻阅着手上的礼单,“不过有一套鹧鸪斑黑釉盏碎了,还有两匹缥色星纹织花缎也毁得不成样子。剩下的玉器里破损了几套,其余大多还是好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