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祝英台
那样的风姿,那样的孤傲,那个就像是跟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女人,莫说身影模糊,便是只剩一缕青烟,他也认得出来
可那般冷傲孤绝的祝英台,如今却温柔地环抱着已经变成厉鬼的游魂,轻轻地低吟。
“你我都是牺牲品,可我成神祇,你为厉鬼。你因百姓之怨百世不得生,我因百姓之喜生生造就金身,罢罢罢,我原本也没想过做什么神仙,这人人都爱的愿力,便还你一回”
她的动作是那么温柔,而她的低吟却带着一种看淡一切的寡情,随着金身环抱厉鬼的动作,无数金光从她的金身之中飘出,缓缓附着在已成厉鬼的怨魂身上,将那种恨绝天地的戾气一点点包裹起来。
恍惚间,雷云在散,地底的震动也在变轻,电龙复又游曳成电蛇,虽依旧在厉鬼的头顶撕裂天地,却再也没有那般可怕的天威。
被金光包裹的厉鬼一点点变得透明,眼神也在恢复清明,终于,在最后一颗金色的光点消散在空中时,那厉鬼依旧清晰可见生前的模样,再不是浑浊的怨魂,又或者漆黑的厉鬼。
年轻又年老的鬼魂茫然地立在原地,浑身的金光最终飘散而去,唯有额间一点金芒,像是依附着什么最后的心愿。
突然间,天空之中似有什么存在现了地上生的一切,最后还在天空中游曳的几条电蛇猛然间从雷云之中降下,刚刚清醒的游魂还没反应过来生了什么,就已经被雷电吞噬的剧痛所淹没,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这一刻,无论是游魂也好,还是马文才也好,脑中都同时响起了一道幽幽的叹息。
“再活一次吧,去救救我,也救救自己。”
“马文才马文才”
和马文才同居一室的傅歧是被一阵牙齿打架的咯咯咯声惊醒的。
他之前也和马文才住过,但那时候他在外间,从没见过他半夜“病”
,如今见马文才突然抽搐,就如同被雷电所击一般,顿时吓得不轻。
马文才值夜的两位随从自然也受了惊吓,一直在试图叫醒抽搐的马文才,却根本没办法让他从噩梦中清醒。
“你们还愣愣愣着干嘛,去,去叫徐之敬来看看啊”
傅歧吓得牙齿也在打颤。
“马文才不会是有羊角风的隐疾,晚上突然作了吧”
有恶疾者不可出仕,疾风当场就变了脸色,大声解释“我家公子从小易做噩梦,厉害的时候就是这样,不是什么抽风的隐疾”
“好好好,不,不是羊角风”
傅歧见马文才抽搐成这样,怕他咬到自己舌头,连忙找了个东西塞在他嘴中,就这样还在心惊肉跳。
疾风从小跟着马文才,哪里见过他被人这么“作践”
看着他这个样子,即便是男儿眼泪都要下来,也只能强忍着难过扭过头去。
追电在傅歧嚷嚷的时候就已经出去请徐之敬了,细雨则是最细心的,见他们家公子只是抽搐,表情却并不怎么狰狞,也没有羊角风病人那样口吐白沫之类,连忙出屋找了水盆,也不管自家主子会不会因此着凉了,拿着冷帕子就往马文才额头上按。
这样的寒意应该马上将人惊醒的,可马文才却只是抽搐的没那么激烈了,
屋子里傅歧三人束手无措的看着马文才抽搐着,却只能一筹莫展。
现在已经是凌晨,运粮船里最好的几间舱房都已经腾出来布置给了这一行人,几间舱房都紧挨在一起住着,有人这么来来去去,自然立刻就惊醒了隔壁左右之人。
若不是现在是在水中安全的地方停泊着,被惊醒的陈庆之几乎要以为又和上次在钱塘一般遇见半夜有人偷袭,他披起衣,正准备出门看看,隔壁的追电已经带着徐之敬过来,见了倚在门前的他连忙施礼。
待听说是做梦魇着了无法清醒后,陈庆之哑然失笑。
高门士族就是高门士族,哪怕再怎么不同寻常少年,在娇贵这一点上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做了噩梦,竟如此兴师动众。
他自己家中也有孩子,当年尚幼时做噩梦了,也不过就放任他们哭一哭,连哄都不哄的。
听完原委后,陈庆之哭笑不得地又回了房,只让值夜的侍卫在有消息了以后告之他一声。
陈庆之自持身份不愿兴师动众,梁山伯和祝英台却是根本坐不住的,梁山伯还好,至少穿戴整齐的出来了,祝英台就住在马文才隔壁,听到半夏喊醒她说隔壁有什么不对时,干脆就随便裹着被子赤着脚往隔壁跑。
一群人如临大敌一般围在马文才的睡榻前,徐之敬仔细观察了他几下,然后松口气道
“不是痫症,我看他眼皮跳动,好像真的只是魇着了醒不过来。被魇最消耗心神,我这就设法让他醒过来。”
听到真的只是做噩梦,所有人才总算松了口气。
祝英台此时披散着头,又裹着宽大的被子,在灯光下说不出的阴柔端丽,可这时候所有人都注意马文才的动静,谁也没注意到她身上的不妥。
等知道马文才没事了以后,大家的心神也都松懈了下来,梁山伯的余光不由自主地被祝英台吸引,不停地向着祝英台瞟去。
披着一头鸦羽般齐背长的她紧抿着嘴唇,稍显冷艳的侧颜在灯火的映照下,竟似乎微微笼罩上了一层光晕。
她原本头应该更长,为了乔装男人,这般漂亮的头都被裁短了。
梁山伯脑子里胡乱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口中也有些干。
终于,他像掩饰什么一般转过了脸,挤到了马文才的床榻边。
似乎唯有看着马文才,用马文才那些凶恶的警告提醒自己,才能让他不险到可怕的境地之中去。
“他以前就做噩梦的,就是没这次这么厉害。”
可就像是老天故意和他作对似的,祝英台竟也凑上了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