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徽眼见梁潇神情变幻莫测,由松动逐渐变得冷硬,猜到几分“你若是在意她和辰羡的事,那也得讲些道理。都是父母之命,你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不,不仅如此。”
梁玉徽惊愕“难道还有别的事”
梁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深邃幽冷,淡漠斜睇她,“做你该做的事,少打听。”
梁玉徽败兴地咂咂舌,看了一眼姜姮休憩的偏室,心道总有一天她要问出些什么。
姜姮睡了一觉,稀里糊涂做起梦来,梦中白雾连绵,藕花潋滟一池。
那日是辰羡的生辰,姑姑本要带着他和姜姮去清钟寺供生辰灯,临行时叫琐事绊住,便只叫他们两个小辈先去。
马车驶至朱雀门街西停住了,姜姮挑开帘看,见辰羡和梁潇各骑一匹黑鬃高头马,在街心说话。
梁潇还穿戴着纱帽官袍,长长的袖子顺着马背垂曳,看上去像是在出公干。
姜姮听见辰羡邀梁潇与他们一起去拜佛。
梁潇的生辰也是这几天,府中却从来不会给梁潇操办生辰宴,虽然都在一个屋檐下,但自小,他与辰羡的境遇便天差地别。
梁潇素来寡言淡漠,让人看不出他究竟对这些在不在意。
姜姮将下巴搁在马车窗沿上,隔熙攘人群呆呆看向梁潇。
那时因为玉徽和姜墨辞的事,两人已疏远许久,姜姮虽是个没心没肺爱玩爱闹的性子,但在梁潇那里遇了几回冷,却也知道收敛,待他不复以往热情。
她见梁潇神色寡淡,没甚兴致的模样,但一眼瞟见她,滞默片刻,应了辰羡所邀,与他们同去。
佛寺中有许多间小庙,庙里供奉各方神灵真身。几个小沙弥引他们三人分别去了三间不同的小庙,说要在海灯前单独祈愿,摒弃遐思,身心皆诚,方可应愿。
说完,他们果然都退了出去,只留姜姮在小庙内。
供桌上菩萨宝相庄严,端净瓶俯瞰人世。周遭静悄悄的,唯有一些杳杳传来的诵经木鱼声。
姜姮跪坐在蒲团上,仰望着菩萨,蓦得叹了口气。
“菩萨,辰景哥哥不理我了。”
她忧郁而伤怀地对菩萨倾诉“他从前对我可好了,会替我做功课,给我买糕饼,还帮着我翻墙出去玩。他还会对我笑,他笑起来可好看了,可是因为玉徽的事,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笑过了,也很久没有理过我了。”
“我从小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所以我没什么别的可求,我只求你保佑,让辰景哥哥理一理我,多跟我说几句话。”
姜姮说完,呼得舒了口气,郁结已久的心事终于吐出来,无比轻松畅快。
她仰头再看向菩萨,见那庄严宝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垂目看向她,带着对尘俗宿命的悲悯。
她向来心思浅薄,不喜深愁,好像跟菩萨约定好了一般,朝宝相摆了摆手,蹦蹦跳跳地转身推门出来。
院中古树参天,梁潇在树荫里负袖踱步,光斑流转在他那张清秀姣好的脸上,照出几分风月少年的矜贵飘逸。
姜姮站在廊庑下,看得呆住了,脸颊不由得烫。
梁潇走到她身前,道“卫王急召,辰羡先走了,我送你回王府吧。”
放在往常,姜姮早该跳起来脾气了。可此刻,在梁潇温脉的注视下,她竟乖得像只小猫,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
她依旧是坐马车的,梁潇也依旧是在外骑马,两人隔一道帘子,走过喧嚷吵闹的街衢,渐渐安静,姜姮估摸快要到王府了,才忍不住道“辰景哥哥,你快要过生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外头沉默了片刻,梁潇道“我不过生辰的,不用多费心。”
“为什么不过啊过生辰是多么高兴的事,那表示我们正慢慢长大。”
姜姮挑开帘子,冲梁潇乐呵呵地笑“我们长大了,就会更自由更快乐的,想出门就出门,不必再偷偷摸摸地爬墙,不必受长辈约束责骂,多好啊。”
梁潇低眸瞧她,见她笑得开心,竟也跟着笑了笑,声音温柔又带一点点垂怜“姮姮,你错了。小时候得不到的东西,长大了多半也得不到。命运惯会捉弄人,总不叫人如愿。”
姜姮听得懵懂,捕捉到了“命运”
二字,兴冲冲地问梁潇“刚才在庙里,你向菩萨许什么愿了”
梁潇执缰的手微顿,眼神倏地飘忽起来,低咳了几声,道“你呢你许的什么愿”
姜姮一怔“我啊我”
她支支吾吾,梁潇故作轻松道“是不是与辰羡有关想让他多陪陪你,他近来可忙得很,总是不着家。”
“辰羡”
姜姮呢喃,眼睫颤了颤,默默把探出来的头缩回马车里。
她怎么完全把辰羡给忘了
今日可是为辰羡生辰祈福啊,可是菩萨面前一句都没有提他,回去若是姑姑问起来怕是又要编瞎话了。
她托腮烦恼地叹气。
在这缕轻薄惆怅的叹息里,寐中的姜姮被摇醒,梁潇冷着一张脸拉她起来出去宴客。
王府院子前些年新修葺过,彩绘栋宇,朱栏翠幕,藻井穹顶戚里茶檐,绞壁、覆旌都是团织叠花的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