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潇的掌心冰凉,贴着姜姮的,如冰霰入骨,让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这一点点凉意顺着肌肤渗入,于肌底下蔓延,像极了这些年他如何一点点浇灭她对他的爱,凉透她的心。
姜姮垂眸沉默半晌,忽得抬头,眉眼间有恰到好处的哀怨“不然呢你可知道,我提出退婚面临着什么吗我与辰羡定的是娃娃亲,是两个家族的联姻,一旦退婚,面临的并不只是姑姑和姑父的责难,恐怕我的父兄也不会给我好脸色。”
“那是孤注一掷的。”
梁潇诧异“可是那个时候我们并没有彼此坦诚心迹,我也没有给过你任何承诺。”
姜姮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察觉到我并不爱辰羡。我爱的不是他,所以不能骗他,不能与他成婚,就这么简单。这与你有没有给我承诺,我有没有替自己寻好退路并不相干。”
她说完,噙一抹天真笑意看向梁潇,“辰景哥哥,你看,我其实是个挺好的姑娘,从小就知道不能朝秦暮楚。可你偏偏坚信我不清白,我是个骗子,这么多年竟连我自己都恍惚了。”
这话是一柄刀,十分精准地插入梁潇的心窝。
他只觉本已结痂糙硬的心又生出了丝丝缕缕的裂纹,血肉模糊,痛彻心扉。
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沙哑“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不喜欢辰羡,竟要来喜欢我”
姜姮也想知道为什么,若时光能倒流该多好,她绝不会动心。
但面上还是要装出惆怅“是呀,辰羡哪里都好,血统高贵,温善敬则,他永远都不会伤害我,我为什么偏偏就不爱呢”
梁潇抵在她掌心的手倏然绷紧,嗓音亦如拉满的弓“你可是后悔了”
姜姮再装不下去,噗嗤笑了“这问题问得多好,辰景哥哥,若换做你,整整七年,你后不后悔”
梁潇攥紧她的手,道“我会”
“会补偿我的,我知道了。”
姜姮不耐烦地接道,慢条斯理道“你是辅政王啊,翻云覆雨无所不能,我知道,我都知道。”
梁潇被她一呛,没有着恼,而是静默地觑看她的脸。
自是美艳绝伦的仙姿佚貌,鬓如乌缎,眸似曜石,偏脸上挂着深浓的倦意,仿佛是对周遭一切都失去了兴趣,颓靡厌世,连本该有的怨恨都是淡的。
懒得恨,懒得怨。
那种难以言说的不安再度袭来,梁潇总觉得自从那一日从姜王妃的口中得知真相后,姜姮就变了。
从前她再厌烦他,也会装出一份样子应付,虽然那应付在他看来是极敷衍拙劣的,可毕竟是存了一分心思的。
如今,连那一分心思都找寻不见了。
梁潇想不通,既然已倦懒到这份儿上,为什么还要折腾着出门她当真有心思再看这滚滚红尘的风貌吗
没有,姜姮当然没有。
她早就对这尘世厌恶透顶,她甚至想过死,不止一次,可就是有一丝不甘心在牵引着她,推着她继续活。
她犯了什么罪竟要过这样的日子,还要在无望痛苦里潦草结束生命。这不该是话本中大奸大恶之人该有的下场吗
她奸吗她恶吗
她都不,那她凭什么
她想再试最后一回,看看拼尽全力能不能从梁潇手中逃脱,若能,她定要好好活,若不能,她就拉着梁潇一起死。
多么简单的抉择,这么多年,她好像就差了一层点拨。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马车驶过朱雀街,又拐过几道巷衢,踏着蹄子慢悠悠停下。
姜姮率先撩开帘子出来,将帷帽素纱翻上去,环顾四周,问“这是哪里”
梁潇沉默着跟她出来,仔细观察她,见她虽然一副迫不及待兴趣盎然的模样,但那几分生气都是浮在表面的,她的眼睛冰冷空洞,半点鲜活之气都没有。
她根本不在意这里是哪。
梁潇却不说破,只含笑执起她的手,也装作极具兴致的样子,道“这里是阳陵苑跑马场。”
淳化帝在位的最后几年,耽于美色荒废朝政,崔皇后和梁潇为了步步侵蚀皇权,商量出来个好办法,撺掇淳化帝拨巨资修建阳陵苑。
依山傍水的歇山顶重檐宫殿,廊桥流水,花树葳蕤,在西南边还辟出一大片校场,专门蓄养从大宛买来的名骏。
淳化帝常年流连于此,荒废政事,大权逐渐旁落,梁潇得以趁势而起,说起来这座别苑功不可没。
梁潇边拉着姜姮走,边向她说这别苑的来历,待说完了,两人也沿着蓄马的草厩走完一圈。
别苑内侍十分殷勤地过来揖礼“殿下的马单独养在御园里,奴们日夜小心伺候,近来尚监给小主子新打了一副马蹄铁,雕鞍亦是新换过的,殿下要骑吗”
梁潇点了点头。
几个内侍小跑向御马园。
梁潇偏头冲姜姮微笑“我记得你小时候是喜欢骑马的,一会儿想不想骑一骑”
姜姮已经把帷帽戴好,隔素纱看出去,黛山云影皆变得模糊暗淡,她兴致缺缺,却强逼自己打起精神“好。”
内侍牵来马,彤红似血的高头奇骏,额间一点雪白,崭新锃亮的辔头和鞧带。
梁潇将姜姮抱上马背,自己拉着缰绳慢慢走。
马背上视野开阔,清风迎面扑来,夹杂着泥土与青草馨香,衣袂飘飘,头顶无垠湛蓝的天,甚是惬意。
姜姮已经七年没有骑过马,纵然曾经骑射俱佳,如今却有些怵,她紧扯着缰绳,扯出一手黏腻的汗。
“姮姮,不要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