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宫闱之中月凉如水,和着翩翩摇曳的竹影,连眼前的光影都是朦胧不清的。如珠、似玉,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感。宦侍不敢看他们,只顾低着头,敛气屏息,立在廊檐下,连眼都不敢抬一下。
听到陛下说这话,少女才微微仰起头,那张面庞有秋水明眸,又添了一丝空灵娇媚,她笑了一下,轻轻问出几个字来“所以,陛下想让我回报什么”
顾洵俨目光在少女柔美的脸上停驻一瞬,眼底的光色禁欲而淡雅,轻声道“你可以选择答应朕一个条件。”
他有些失笑,含有深意的说“薛沉锦,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呆在府里。外面的那些朝臣,对你而言都太过危险了。”
虽然他现在也没有弄懂,危险的究竟是那些满腹算计的臣子,还是这个看似温良无害的少女。
不过,饶是如此,新帝仍微微俯下身来,直视着少女千娇百媚的面庞,语气很沉“记住,这是朕的命令。”
容婴轻轻咬住唇。这位陛下,还是真的把她当成小姑娘呀。她的鼻尖红红,还是巴巴的点了下头“陛下,我领旨了。”
这样的模样,看上去真是无辜极了。
那些宦侍简直快要绷不住了,他们想说,朝廷的那些大臣,费尽心机的揣测如今新帝的心思,送过多少贵女想填充陛下的后宫,都无功而返,看来实在是因为方向不太对啊。
他们陛下这么对薛二姑娘说,不正是变着方儿,不让小姑娘与旁的外臣接触嘛。薛二姑娘也快到了婚嫁之龄,至于将来最终归属于谁,看来还得靠他们陛下的应准啊
顾洵俨看着她的眼睛,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复又淡淡补充了一句“若是你没有听话,也会有人告诉朕的。”
容婴立即在脑子里脑补出一百出当今新帝杀伐决断,惩处下臣时残忍冰冷的画面。可他真的以为,这个世界的条款,就能栓得住她么
饶是如此,少女眸光浅浅,仍旧顺着他的话,放软姿态“陛下,我已经知道错了。”
顾洵俨唇角轻唇,掩住弯起的一道弧度。将他批注过的那本书册也留下了。字迹工整、而一丝不苟,上面还残留着男人温热的气息,专属笔墨的淡香。这种东西,因曾是经过陛下的手,旁人是碰都不敢碰的。因为是指明给薛沉锦的,所以才只有薛二姑娘一人敢随意取用。
圣驾启行的时候,整个国公府都是跪着恭送的,包括沈卿安。屈膝在地上,僵直着背,手心里握得很紧。
车驾走远的时候,国公府安静下来,薛沉庭很快就要把沈卿安送走,他现在看这位永安侯爷的眼神警惕得就如同看一只野兽,随时都会把自己的妹妹拆骨入腹一般。
加之,陛下那日在庭院对她说的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国公府众人的耳朵里,正好薛沉庭也不放心这个妹妹整日在外头游走,正好寻了个理由,将她好整以暇的栓在府里头。
可是沈卿安却绝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
为了家仇,还有心里头的欲念,他都已经等了十年又怎么会在乎多耗费这几日的时间。
永安侯爷故意与国公爷走的越来越近,都是沈卿安主动接近他们府邸的。不过几日便送一叠文书过来参考,名曰,一起议政。
1oo5心说这个人怎么这么烦人的时候,容婴却也没有觉得有什么。毕竟原主还有一个夙愿,是要让沈卿安真正的爱上她。这个男人是她的劫,无论沈卿安做过哪些辜负她的事情,这个心劫,总归都只有他能解的。若是沈卿安不出现,她又怎么帮原主完成这个夙愿呢。
入了夏的金陵城下了几场暴雨,空气中都是潮湿的。这也不能阻止永安候往国公府来。
沈卿安今日却感染了风寒,脑子有些沉,国公爷就让下人送永安候爷去偏厅休息。
在十年之前,就是这样下了暴雨的时节,他还只是一个少年,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叔伯被朝廷的金吾卫带走,再也没回来。外头的雨幕越来越沉重,他唇色白,抿成一条直线,甚至有些隐隐的颤。
其实,自从满门被赐罪以后,沈卿安就一直有梦魇的毛病。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紧紧抓住刀刃锋利的尖口,才能勉力使自己的神志保持清醒。
在刀刃割裂掌心的那一刹,他的心底倏然缩了一下。紧绷着身子,才倏然睁开眼。
眼前什么也没有,没有沈家流的血,没有母亲求旁人保全他时祈求卑微的眼神,还是安宁祥和的金陵城。
只有他方才握住了桌案上的刀刃,手掌心受了伤,已经有些血迹浸润出来了。
还好雨已经停了,午时的阳光正好,落在蜿蜒而下的秦淮河面,布下了细碎的光影。吴侬软语唱的曲调在四处传开,他平日不懂,今日竟也觉得别有一番深意。
外头有脚步声传进,容婴推门而入。目光落到他受了伤的手掌上,停顿了一瞬,狐疑问“侯爷怎么了”
“我没事。”
过了一会儿,沈卿安才恍然回过神来。脸色苍白,淡淡笑了一下,声音有点哑“谢谢。”
他揉了揉额心,视线恍惚。不过他最近总是做起一些梦来,很熟悉,而且深刻。似乎他忘记过很多东西,而他合该为这些东西付出代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