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时分,暮鼓敲响,夜禁开始。戏台上敲锣打鼓,调弦试音,有胆大的已经唤出了莺莺燕燕,开始在角落里调笑嬉闹。
戏台上走出来一个艳丽的小丫头,先是配着丝竹声轻启歌喉,头一个节目,唱的便是《水龙吟》:“闹花深处层楼,画帘半卷东风软。”
这词乃是南宋大词人陈同甫所作,说的是伤春念远之情,但仁人志士又多能从中看出些克复中原的寄托来。
“春归翠陌,平莎茸嫩,垂杨金浅。迟日催花,淡云阁雨,轻寒轻暖。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
这声音婉转悦耳,便连隔壁的赵岵和冲明、冲月二人,也忍不住闭目摇头,抚掌击拍。
小二趁着这个功夫挨个关窗关门,就在最后一扇门将要掩上的时候,门口却有个衣着破烂的非要进来,小二见他破落,死活要将他往外推。
叶飞余光一扫,却不正是在南阳府裕州境内那个野店里遇到的庄稼汉吗?山遥路远,河南一省千里灾荒,果然正如那刘文元和胡老镖头所说,凡是出省的路口,都有兵马把守,自己随陈指挥使靠着锦衣卫的铁骑之威才得以通过,也难为这个庄稼汉了,他不似6云汉一般,身怀着绝世的武功,可以横行无阻,他一个乡下人,是怎么通过的层层包围,走到这京师来的?
满楼的华盖学士都在闭目倾听这天外妙音,没人会注意到那个老实而又活泛的庄稼汉,叶飞心底闪过一丝怜悯之情,但也随着大门随即关上了——今夜将有大事生,他没有心思在这些小事上面分心。
声音暂歇,接着换头唱下:“寂寞凭高念远,向南楼、一声归雁。”
叶飞又望了望楼下斗笠罩面的6云汉,见他正自低着头自斟自饮,倒显示出了一份从容与莫测高深。
“……金钗斗草,青丝勒马,风流云散。罗绶分香,翠绡封泪,几多幽怨!正消魂又是,疏烟淡月,子规声断……”
一曲歌阑,上中下三层都传出了阵阵叫好声。
陈璋望着叶飞,轻轻一笑,替他倒了酒,笑道:“小子,在京师住了这么久,还没见识过这般乐子吧?”
叶飞举起杯饮下,咧嘴一笑,故意换了个声音道:“管得严,从没出来过!”
这两句倒是无关紧要,陈璋说也就说了,没什么怕的。
三楼上有人高喊了一句:“有更得劲一点儿的没啊?有就上啊!”
“是啊,又不差你银子!”
叶飞抬头一看,却是一桌喝得面红耳赤的富家公子哥儿们,一个个的都已经扯开了胸前的衣物,东倒西歪的冲着台下喊叫。
帘幕后面走上来了几个金碧眼的高挑女子,各个衣着暴露,看样子是异域之人,已经和着音乐扭臀摆臂舞了起来。
叶飞望着台下,一阵摇头叹息:又有谁能够想到,白日里就是这帮子斯文学子,将这登丰楼当作士林圣地,登楼赋诗指点江山,而在夜禁之后,又偏偏在此依粉偎黛,狎妓畅饮?
那戏台上异域舞女舞动蛇腰卖弄身姿,叶飞因与上司对坐,尴尬之余早面红耳赤,有意扭着头不敢详看。
丝竹声里莺声燕语,管弦乐中笑骂齐飞,楼上楼下还不见锦衣卫依命而来,叶飞望着陈璋一脸的淡定,心中不停的打鼓。
顺着楼梯口一瞧:又见那个被小二轰出门口的庄稼汉双手笼在袖子里,弓着腰小心地四处张望着。叶飞见了他心下一乐:这小子看着老实,却也不是个规矩的主,准是趁人不备,从哪个窗户里翻了进来,嘿嘿,这倒也省得挨一顿皮鞭!
楼下的一曲舞完,三楼上有人七嘴八舌地高喊道:“再舞一曲,我们少爷有赏……”
欢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陈璋这才低声道:“楼上是当朝辅臣的公子与几个纨绔子弟!”
他见叶飞正盯着那庄稼汉细看,笑着低语道:“别看了,刚才门口硬闯的那个,一准是没钱的力巴,没什么武功的……”
叶飞从心底一阵佩服:原来陈璋的耳目如此细致,也难怪他能统领锦衣卫。
那庄稼汉正自东张西望,忽被小二引着坐下,不住地赔礼,那庄稼汉也是弓腰抱拳还礼,小二笑着道:“楼上有位贵客见您还没有点酒肉,特吩咐小的给您张罗席面,您稍后,这就给您上酒!”
那庄稼汉扭头望着楼上,又对小二道:“麻烦小二哥,替我谢谢楼上那位贵客!”
叶飞见这人当日在河南混了一顿肉吃,今日又在京城里混了一桌酒席吃,心底一阵好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二楼的赵岵等八个人在观舞对饮,楼下的6云汉亦自斟自饮,两波人都没什么动作,陈璋数次示意他稳住,他两人已经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两壶酒。
许是那两个岳阳门的子弟吴章、越法平日里跋扈惯了,便接着酒劲儿开始放松了警惕,一个道:“周前辈,您和赵盟主飞马差人来报信,说是杀害我师父的凶手就在京城之中,京城这么大,到底在哪儿啊?”
几个年长的前辈赶紧拦道:“二位世兄,要慎言,要慎言呐!”
“这里是京城,只怕到处有耳目,咱们还是不暴露的好!”
周大雷一指楼下戴斗笠的6云汉,道:“楼下那位修为绝顶,咱们几个说什么,可逃不过他的耳朵!”
吴章道:“怕得什么!他厉害,咱们也是好相与的吗?”
越法道:“就是!惹急了,咱们连他也收拾了!”
赵岵笑道:“二位世兄果然是龙胆虎威,佩服,佩服!”
二人脸上一阵得意,梗着脖子道:“赵盟主,您飞马来报,也没说个详细,这一路上我也没敢多问,到底您得到了什么讯息?”
“是啊,赵盟主,今夜借着酒劲儿,兄弟斗胆问一句,您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赵岵坐直了身子,笑道:“这倒也不怕给人听去,我门下的风雨雷电四个弟子在河南南阳府裕州境内办事,在一家客栈里见过那位凶手,后来门下弟子接连来报,说那人跟着一队缇骑扬长北上,一路通行无碍,浩浩荡荡地就进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