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伙计抬称,买主看称,卖主记账。
江福贵无论如何也没想通,自己经商多年,瞧一眼麻袋大小和鼓胀程度,就能八九不离十地猜中重量,湾底人家二十三袋粮食,不过千余斤,为何称后却有一百二十四斤呢?是自己年岁已高眼神不管用了吗?
接下来,算清账目后,老家伙还是怀疑有加,用力提了提其中一袋谷子,觉得重量相差不大,遂放下袋子,倒背双手,围着麻袋转一圈,抬脚向每个袋子用力踢一下,嘴里鼓鼓囔囔的,也不知说着啥。
江福贵没有看出任何端倪,只得掏钱递给后辈侄子,嘴角如同被开水烫着般不断哈气,愤愤道“真是大清早不能办事呢,总觉不爽,给,宁娃子,这是九百六十六块,你数数,当面点清,背后不认。”
江宁嘴角微翘,双手接过钞票,点头答应“好,现场成交,各自不悔,侄子定不会找叔的麻烦!”
随着老板一声招呼,伙计们大声吆喝着,各自挑担走出院门。
走在最后的春芽子停住脚步,也不放下挑子,对着小师弟招招手,待他走近,悄悄说“刚才抬称时,我用脚踩在麻袋底脚上,老家伙居然没看到,呵呵,只怕每袋多出好几斤呢,二十三袋粮食至少多出百斤有余。”
江宁脸色大变,赶紧摆手,急声道“使不得!这不是欺骗福贵大叔么?他做生意呢,望赚不望亏,况且,我良心过不去!”
“嘘!”
春芽子拿手指压住嘴唇,做个手势,低声道“老家伙富得冒油,七八十块钱只能算作九牛一毛!就这趟生意来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亏,也就赚多赚少的问题。呵呵,小师弟,你可别害我,要是老家伙知道我搞鬼,以后就不会雇佣我了,我就没了额外收入,光靠地里庄稼,日子难熬呢!”
少年闻言,只得强忍良心的谴责,挥手送行。
望着那个走在挑担队伍前头、扛着长长秤杆的瘦小身影,江宁喃喃道“对不起,福贵大叔,下次回老家来,我给您捎两瓶好酒!”
儿子走进屋,将手中钞票递给母亲。
周淑英数了数,也没觉得意外,只觉得昨晚儿子谈了一个好价钱,顿时满脸欣喜。
同家湾是田柳村十二村民小组之一,六十八户人家挤在狭长山湾中,谁家长,谁家短,全湾皆知。
宁姓家族讲究礼仪,即使白苍苍的老人,见到比自己年龄小上四五十岁的,只要辈分更高,哪怕是几岁孩童,依然热情招呼,该喊爷爷或者叔叔就得喊,毫不含糊。
在湾里,江宁的辈分不算高也不算低,估摸“幺房出长辈”
之故,喊他“叔叔”
的占多数,甚至开始有小娃子喊他“爷爷”
了。
有一定辈分,待人和气,又考上师范学校,江宁深受湾里人尊重和喜欢。平日里,尤其江家勋去世后,但凡农忙或者家里有事,大家都乐于搭把手给予孤儿寡母力所能及的帮助。当然,湾底人家也懂得投桃报李,这家娃儿读书交不起学费、那家娶媳妇凑不够彩礼……周淑英总会雪中送炭,从不催问啥时偿还,数额不大拖延时间太久的,干脆不要了。
江福贵收买粮食,组织十余个伙计挑担子,场面蔚为壮观。正值农忙时节,湾里人早早出门,站在庄稼地里望着山湾小路上走着挑担队伍,随即明白咋回事,赶紧招呼自家婆姨回去送行。
对于举家外出这等大事,江家湾人家定要送行。
吃过早饭,江宁主动拜见了三个人。
一个是堂叔江援朝。
湾底人家中,江援朝虽然排行老三,现在却是家中独苗,老大江家勋四十二岁病逝,老二江家国去世更早,八岁时溺水而亡。
正在稻田忙活的江援朝看见侄子,笑呵呵打招呼。江宁蹲在田埂上,说堂妹小妹不可初中辍学,堂弟学娃子不读村小去草池学校启蒙,正好姐带弟,父母也放心。
江援朝本想说家里没钱,随即想到前晚江宁挑来百斤稻谷,说拿去卖了交学费,于是答应下来。
江宁说完就走,有些话没敢说出口。比如,来年清明记得上坟,作为侄儿不便向长辈提要求;又比如,他想承担堂弟堂妹学费,自己母子俩在县城如何生活尚不明白,目前不能夸下海口。
另一个是远房大伯江莫成。
他找江莫成只为一件事,照顾好孤儿满娃子。江莫成弟弟夫妇外出打工,两年前遇车祸双双殒命,留下四岁孤儿满娃子跟随大伯生活。江莫成是个“耙耳朵”
,管不住媳妇虐待侄儿。满娃子经常挨打还吃不上饭,成天来江宁家蹭饭,有时还留宿。
毕竟隔房不够亲,江宁不便多说,只能一味央求。江莫成满眼忧郁,嘴上只说“一定一定”
。江宁也不知远房大伯嘴里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