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此时,正唱到她们二人的名号,遂当下噤了声儿,莲步轻移。
大殿之上,宣武帝端姿而坐,琉璃玉冕遮面,静妃为左,宜妃为右,座次便可大致瞧出得宠程度,如今自是宜妃圣眷正浓了。
苏嫣目不斜视,进了殿门,便规规矩矩地掀了裙面行礼,尔后遂不抬头,只垂首跪着。
右侧打头的秀女周玉先报了身家,宣德帝却无任何回应,殿内沉静了片刻,便听王忠明道,“主上赐花儿,周玉接旨。”
赐花便是落选,苏嫣只闻得声响,却不曾抬头,见那周玉衣摆晃了几晃,便接了花儿出去。
按常理原该中间跪着的苏嫣面圣,林清清见她不动,遂秀目轻抬,见王忠明摆了手势,便细声儿道,“御史右监林魏海之女林清清,参见陛下。”
她笑容端雅,高台上的宣德帝,隔了珠玉,顿了顿,自她们入殿之后头一回开口,“上前一步,抬起头来。”
那声音磁性优雅,却在大殿之中,平添了一份肃然。
林清清心头一喜,款款起身,端正地又是一礼,仪态柔美,似春水盈盈。
宣武帝又问,“林清清,年芳几何?”
林清清答,“回陛下,刚满十六岁。”
宜妃见了这张脸,几乎要从座上站起,惊讶非同寻常,撑起身子,紧紧将她凝住,从那神态到身段儿,和那死去的唐婉若竟有七分肖似!
她抑住情绪,故作镇定地回头,但见皇上然如所料,神情已是变了,晌午选秀,他总不过说了五句话,几乎尽是直接教那王忠明赐了花或玉牌,现下却对林清清几番相问,偏喜之情毫不掩饰,可见中意,连那随侍的宫人亦是瞧得明白,这女子只凭那张脸,便能稳稳中选了。
静妃将双手置于膝头,道,“如出水芙蓉一般,当真是人如其名。”
宣武帝微微点头,白玉琉璃潋滟生波,将袖袍一挥,袖口以金银丝线镶边儿,古朴华贵,道,“赐玉牌。”
宜妃动了动,广袖中的手指攥作一团,随即扬眉笑答,“还不叩谢圣恩,以后便是共处六宫,同心事奉陛下才是。”
林清清这会子喜极,嘴角禁不住地上翘,仔细接了玉牌,恭敬地退身而去。
宣武帝靠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道,“瞧了这多半日,朕有些乏了。”
苏嫣仍跪着不语,那王忠明望了望她,许是觉得这女子沉得住气,有些城府,便提醒道,“现下还有一位秀女,皇上可是看完了再做歇息?”
宜妃轻轻瞥了一眼,忽而觉得下跪秀女十分面善,却记不起在何处见过。
宣武帝似是才发觉苏嫣还在,便随口道,“报上名来罢。”
苏嫣勾起唇角,缓缓抬头,明眸婉转,俏生生地行了礼,整个华清殿,好似因着眼前女子的妩媚姿容,也跟着敞亮了起来。
静妃见皇上不言,点头赞道,“这女子好模样,端的是教人眼前一亮。”
苏嫣趁势开口,“京司兵部左郎中长女苏嫣,参见陛下。”
她刻意放缓了语调,果然,原本意兴阑珊的宣武帝从龙椅上坐直了身子,倾身向前,将脸容微微扬起,半晌无语,似要瞧个清楚。
段昭凌自是听出了这个声音,绷了半日的心弦倏尔跃动,虽是隔了距离,但断是不会错认了,眼下之人正是当日在太岳观遗落耳珰的绯衣少女!
方才见那姚夕岚时,教他好生遗憾,原以为要就此错过,不免心绪沉沉,不想此时却峰回路转。
当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佳人便在咫尺殿前处。
“巧笑嫣然,顾盼生姿,你父亲很会用字。”
宣武帝捻动着手中玉牌,悠悠开口,音色绵延中带了畅快之意。
任谁也听得出,这话中欣喜满意之色盈盈,龙颜大悦,却是今日头一遭。
宜妃恍然忆起了,苏嫣正是那嫣华宫内受罚的少女…教她实难相信,不过短短数月光景,原本奄奄一息的人,如今竟是毫发无损,出落地愈发娇俏动人了。
静妃浅笑,却是话锋一转,道,“为何妆容不齐,未佩耳珰面见,可知如此会唐突圣驾?”
苏嫣等得便是这句话,脸上略显慌乱,望了望皇上,忙地辩解,“臣女本是配饰齐全,只是晌午时大意丢了一只耳珰,与其不能成双,便不如不戴,并非有意冒犯,往陛下恕罪。”
宣武帝低沉笑了,摆了摆手,“无妨,这样便足矣,无需再添颜色。”
这样不加掩饰的直接赞赏,当真是前所未有,苏嫣受宠若惊,只笑着谢恩。
“本宫这里正有一对新制的红珠耳珰,便赏给你了。”
宜妃说的亲切,眉眼生姿。
却听宣武帝转头对王忠明道,“前日蕃西进献的贡品里头,朕记得有一副耳珰仍放在库房。”
王忠明躬身作答,“皇上说的可是碧玉滕花珠?”
“是了,待到殿选结束,便赐于她罢。”
宣武帝说罢遂手执玉牌,递了过去,那手指修韧白皙,骨节分明。
王忠明冲苏嫣使了眼色,她遂袅袅上前,花容带羞,双手接了玉牌,无意中手指相触,苏嫣娇微微将玉牌握紧,便福了福身,“谢陛下恩赏。”
宜妃本是想做个人情,讨皇上欢心,不想却自打耳面,着实难堪,好在她性子活络,便笑答,“你若不嫌弃,便将我的一并收了去,权当是本宫心意。”
“谢宜妃娘娘赏赐。”
苏嫣接了玉牌,出殿前,她忽而回眸,将那殿上人轻轻一顾,复又碎步子踱出殿外。
王忠明得了旨意,便跟着她出来,道,“贺喜小主,请到偏殿稍等片刻,老臣这便去取那碧玉滕花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