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勇口无遮拦,脱口而出,忘了当着矮子就别说短话的古训。
赵师傅其实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并不怎么生气,却佯装要去撕张小勇的嘴。于是孩子们一哄而散,跑去包装房干活去了。
晾纸房的竹竿上,满满的都是草纸。依然等七八个十几岁的孩子,在罗五娘的指导下,负责把竹竿上已经干透的草纸收起来,五十张五十张地叠在一起,再对折过来,称为一合。然后十合为一个单位,称为一捆,用竹篾捆起来,一捆一捆地码在屋角。
等到集日,大人们把它们挑到龙凤镇,交给供销社,就可以换钱了。
罗五娘坐得离依然近,看依然虽是第一次干这个活,干得很顺溜,见她数纸张时手指十分灵巧,人又不声不响的十分文静,心中颇有几分喜欢,就问道:“丰四姑娘,你挺聪明的嘛,你咋不去学校读书呢?”
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对她笑一笑。
其实,一整个上午,依然和在回味昨晚的恐怖经历,也在思考五儿的腿伤问题。
从昨晚依然姐妹回家,看见五儿伤成那样,缪春香心里就很烦。
她倒不是担心五儿上不了学,她是怕给五儿治病花钱。
缪春香没有别的想法,只想改建房子。
她梦想要造一座四四方方的院落,院落里最好有十几间房屋。堂屋,正房,厢房,门厅,一应俱全。院门口最好再植两株桂花树。最好院里,不,院外也行,再挖一口池塘,塘边来一棵两棵垂柳。
这是比照娘家的规格。缪春香娘家就有这样一个院子,称为缪家大院。不过,现在缪家大院是弟弟缪致远一个人的。
缪春香作为缪家女儿,没有所有权,甚至没有居住权。女儿长大了就只能嫁出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了一穷二白的丰云,只能搭个窝棚过日子。
她哪里甘心!
所以,缪春香一直在努力,悄悄攒钱,悄悄攒粮,等攒够了,就要拆了这几间茅屋,造一座宽宽敞敞体体面面的大院落,不能低于丰家原来的住房,最好能赶上娘家的。
只要是谁要搞出事来动用她的造房基金,她就会和谁没完。
干完家务活后,缪春香来到五儿床前,坐在床沿上——她要审问五儿。
五儿刚睡醒,看见母亲进来,出于本能,抬了抬身子,似乎准备起身。没想到这一动,偏偏就牵动了腿上的夹板。
“哎哟!”
五儿大叫一声。
缪春香瞪了女儿一眼,骂道:
“动来动去干啥?你还嫌不够?”
一阵阵钻心的痛感袭来,五儿冷汗直冒。
“妈!妈!痛!”
“咋的啦?叫你别动呢。你老子不是说了,不能动不能动!你要是再给老娘整点事情,我可不管你了!让你当一辈子跛子去!我问你,我不是说了让你晚上别跑出去吗?”
“是……是……四……”
“是啥!说话别给我夹手夹脚的!四儿让你去?”
“对呀!就是丰四儿让我跟她一起去的,”
五儿一下说话顺畅了,“她说,冬学里的先生教得好,让我去听听,我的成绩就跟得上了……还有,她说晚上回来她害怕,让我跟她做伴!”
这就是丰沛然,她永远是谎话连篇。明明是她说已经征得母亲同意,要去冬学补课,求依然带她去,这会儿,却成了依然求她跟去做伴。
缪春香一听就信了,冷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告诉你,你不准再去!她如果害怕她就不要去了就是!我原本就不想让她去,浪费灯油!那么,好好的路,你咋就摔下去了呢?你不晓得看着点路走啊?”
五儿心头的恶魔忽然间空前地活跃起来,张口就说:“是丰四儿提着马灯跑得飞快,我只好跟在后面追!我只顾追,没看路,一不小心,就踩滑了摔下去了!马灯也是她弄坏的,她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