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昏睡着,人还未醒,但他的大脑已经逐渐恢复意识,许多记忆纷沓而来,所有信息磅礴涌入,让他终于理清了现下的情况。
最初看到的甘泉宫中人物景象倒退仿佛是时光倒流,老天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让他以另一种状态见证着这场混乱的“巫蛊之祸”
的发生。
他明白了“太子谋反”
究竟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了据儿口中的“李家”
到底指的是谁。
那是李夫人的娘家。在这个世界,李夫人似乎与刘陵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宠爱她,两人生下一个儿子刘髆。
李夫人早已过世,李延年与李季也被他诛灭。但他留下了李广利,不但留下了,还封其为贰师将军,又封其为海西侯。举国之力让他去打大宛,更让他去打匈奴。
就凭他一个草包也配?这样的人怎能与他的冠军侯和大将军相比,将他们放在一起谈论都是对仲卿与去病的羞辱。可偏偏他给予了这样一个人无上光荣以及偌大兵权。
刘彻神魂颤抖,心中产生莫大悲凉。
一则是因卫霍故去,老一辈的李广程不识等也都不在了,大汉武将青黄不接,他手上竟再无奇才猛将可用。
当年仲卿与去病拼死赢下的战果难以维持。虽然匈奴已经不比当年,可他大汉也已不比当年。这个威胁并没有如另一个世界般完全去除。
二则是他明白,即便身边无人也没有无人到这个地步。他抬举李家,纵容李广利,还有些不可言说的心思。
他老了,身体渐衰,每况愈下,即便仍旧手握权柄,却在许多事情上都已觉力不从心。
太子却年轻力壮,身强体健。此前三十余年积累,多次监国,门下培植不小势力,还有卫霍遗泽眷顾。
他害怕死亡,所以宠信方士巫师,妄图从中获得延寿长生之法;亦担心太子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曾经太子身上让他引以为傲的能力慢慢变成了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扶持李家,不过是帝王心术,想借此压制太子,达到一种微妙平衡。
甚至于此次事件。
据儿说江充一个人的能量没这么大,可即便加上李家,加上刘屈氂就办得到吗?
不。还有他的宠信,他的纵容,他的疑心!
这才是根本。若没有这些,李家、刘屈氂、江充、苏文等所有人全部加起来也不可能造成今日局面。
据儿嘴上只说了李家与刘屈氂,可他怎会猜不到看不透察觉不出呢?
若他半点不知,怎会不敢第一时间拿下江充,闯入甘泉宫;怎会一等再等,逼不得已方才出手;怎会下令后露出那般彷徨而忐忑之色。
刘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拒绝承认这个人是自己,可他又莫名觉得这就是自己,至少是另一个自己。他们的饮食习惯,日常爱好,乃至很多时候的思维方式都如此雷同。
谁能说这不是他?可这怎么会是他呢?他怎会……怎会变成
这样。
带着这种复杂的情绪,刘彻悠悠转醒。
当前还在甘泉宫,他身边伺候的仍旧是王弼与苏文。
苏文……
刘彻面色数变,缓缓篡紧双拳。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也没有时间再去思考太多因果与根本。局势迫切,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的问题。
他翻身下床,拔剑指向苏文:“朕再问你一遍,太子当真反了?”
“是。陛下,奴……奴怎敢扯下此等弥天大谎,这是欺君之罪啊。陛下,使臣……使臣可以作证。”
使臣?
刘彻冷嗤,立即命人将其唤进来,问道:“你说太子不愿随你来甘泉宫,甚至要杀你?”
使臣跪伏:“是。”
“你去了长安,见了太子?”
刘彻眼厉如刀,使臣浑身颤抖,可话已出口,反悔等于欺君,他只能硬着头皮说:“是。太子……太子已反,武装了许多卫兵与百姓,长安大乱。臣……臣前去传达陛下旨意,太子不从,说……”
哗。
长剑破喉,使臣睁大眼睛,似乎到死都没明白刘彻为何突然杀他,至于太子到底说什么,他再没有机会出口,也不必出口。谎言狡词,何须听。
滴血的长剑转了个弯,再度指向苏文:“欺君,该当何罪?”
苏文大骇,慌乱求饶:“陛下,奴没有欺君。陛下明察,太子……太子真的反了。奴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他让人拿着皇后玺印与太子令牌调动皇家车马,打开武库。陛下,奴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奴……”
哗。
又是一剑。
二人尽除,刘彻目光扫向王弼,浑身散发的冷意让王弼遍体生寒。
“陛……陛下,奴……奴不知,奴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本没有错,他一直在甘泉宫,没去往长安,不知道在情在理,但仍旧没逃过刘彻的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