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善为人处世的原则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展菲实在没有想到她会忽然插上这么一句话。即使她说话是一贯平淡陈述的语气,仿佛在与人讨论一个简单的学术问题,却莫名地让《诗经·大雅》的格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展菲张了张嘴,拉着祁善转向“周勺子”
,笑着解释:“这是我同事祁善,我们图书馆典藏部的资深馆员。职业病,你可别介意。”
周瓒显然并未放在心上。
展菲从祁善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箱。这场令人愉悦的邂逅是本次旅程最大的彩蛋,该说的话已说了,未尽之意现在也没到说的时候。
“我们该走了,很高兴认识你。”
展菲扬起脸看着周瓒,用看似轻快的口吻道,“我以后要是真给你打电话问东问西,你可不许嫌我烦!”
周瓒莞尔,“那要看你问什么。”
他语带戏谑,可展菲直觉他是不讨厌自己的。星座运势里说她本月会遇桃花,上周她刚让祁善姐给她编了条粉晶手串,莫非真有那么准?她
唯恐自己这点小心思都写在了眉梢眼角,有些赧然地试图掩饰,匆匆转移话题去问祁善:“小娇到了吗?她的车停哪里?”
周瓒的眉毛再度挑高,可惜展菲光注意到祁善变得略显复杂的表情。
祁善微抬下巴向展菲身旁的人示意。
“你自己问他。”
周瓒的车刚开到展菲家附近的路口,展菲就逃也似的下了车,连周瓒为她取行李的好意也拒绝了。最后是祁善给她搭把手将行李从后备厢里扛了下来。
展菲看着祁善,又扫了一眼驾驶座上周瓒低着头的背影,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忍不住,她借口找不到办公室的钥匙,将祁善扯到十米开外,确定周瓒不可能听到她们的对话,这才憋红了脸连声怨道:“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小娇’是男人?”
“可我也没说过他是女人啊。你没问过我吧?”
祁善着实冤枉。“小娇”
是周瓒幼年时的小名,除了家里的长辈偶尔开玩笑地叫起,其他知道的人甚少,祁善自己平时也不会那么叫他。只不过今年春节那几天,祁善在家里无意碰倒了桌沿的石镇纸,正好砸到了周瓒赤着的脚,导致他两个脚趾红肿了数日,他也因此埋怨了她无数回,还做出一副不良于行的模样,连带着祁善父母也数落她太不小心。祁善一气之下就把手机通讯录里周瓒的名字改成了“小娇”
,也有故意恶心恶心他的意思,后来一直
就懒得改过来。
展菲是今年刚留校的研究生,算上正式录用前实习的时间,在她们图书馆也不到一年。因为图书馆里年轻人太少的缘故,展菲从初来乍到时起就喜欢跟祁善混在一起。哪怕祁善比她大了三岁,性格沉静寡言,两人所在部门也不同,可单位里未婚的女孩子就她们两个,展菲一闲下来就习惯跑到祁善办公室找她聊天。展菲性子活泼,与人自来熟,和祁善相处时往往是她说,祁善听。混熟了之后,展菲发现祁善看上去闷,其实人还挺有趣的,加上两人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也颇有相似之处,更生出投缘之感,午餐或下班时也时常同进同出。
展菲自认为挺了解祁善。祁善的交际圈子简单得很,跟她来往密切的人除了父母,就是“小娇”
。“小娇”
这个名字展菲无意中从祁善手机的来电提示中看到过,后来也经常见到祁善与“她”
通电话,无论是上班时还是午饭闲暇时,祁善和“小娇”
无所不聊,其中大都是家长里短的琐事。展菲虽从未见过“小娇”
庐山真面目,但心理上也并不觉得这个人陌生,更重要的是,她从未在心里设想过“小娇”
是男人的可能性,一丝一毫都没有。
现在想来,祁善确实从未提及“小娇”
的性别问题,展菲也没问过,大家都觉得没这个必要,可是……
“他又不是你男朋友,你们一起看电影、
逛街、吃饭,你们变态啊!”
展菲不服气地轻嚷。
祁善无奈道:“他吃我妈的奶长大,我们从小睡一个摇篮。他平时也陪我妈看电影、吃饭、逛街。哦,对了,更变态的是有时我爸也一起。”
她说完,看着展菲因委屈而有些噘起的嘴唇,想了想,低头道:“我是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我应该早提醒你一声的。”
祁善当时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搞清楚他们的状况,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搭上话的,有没有互相表明身份?她不确定展菲是否已经知道周瓒就是来接她们的人,又看出小姑娘动了心思,这时若贸然开口提醒,说不定反而让人误以为她是在宣告主权,徒惹不快,索性闭嘴旁观。等到展菲向周瓒介绍她时,她才确信闹了乌龙,而周瓒笑吟吟地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展菲的眼睛也没从周瓒身上挪开过,她那时再插任何话都没什么意义了,只得装死到底。这是祁善对展菲唯一感到过意不去的地方。妈妈和周瓒都说过,她这个人,毛病就出在思虑过多上。
展菲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她不是小气的人,细想当时周瓒刚到火车站门口,站在她身边一副等人的姿态,是她见色起意主动搭讪。她有些讪讪地对祁善解释道:“我……我也就是对他手上戴的那串东西感兴趣,觉得挺好看,才上去问他从哪儿弄来的,没别的意思。他告
诉我手串上的东西是西藏带回来的牦牛骨和老蜜蜡。你是知道的,我一直也想去趟西藏,所以就寻思着要不留个联系方式吧,反正他去过,以后没准有问题可以请教他。真的,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