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80年代初期,这个言论可能会给上影厂带来危险。虽然这个判断有道理——民国时期的上海电影虽然也受苏联影响,但是主流却走好莱坞电影的路线,而民国影业集中于上海,1949年后8家民营企业联合归并于上影厂——只是措辞略显峻急锋利,尤其说到谢晋电影乃五四精神的轰轰烈烈的大倒退。
朱大可的回忆再现了80年代的文化气氛。后来有一段时间,我们曾非常怀念80年代电影,将这个年代看作是开放的黄金时期,其实这判断来自从70年代进入80年代时的心理感觉,若由今天回顾80年代,则会有不同的判断。其实80年代的电影80%是后来所谓的“主旋律电影”
,但当时电影新生力量开始寻求突围之路。他们选择了安全的主题,陈凯歌《黄土地》看起来还是一个八路军和穷人的故事,但是电影的结尾是翠巧沉入了黄河,拯救并没有实现。而且摄影师张艺谋对于黄土地地貌的描绘镜头,能使观众感到强烈的无力感,黄土地往往是革命发生地,但在这里摄影师将土地装满了画框,地平线在最上面甚至不出现,充满压抑感,于是黄土地被拍成古老的文化之墙,堵住了新生之路。后来的《红高粱》拍的是
抗日,但是这里的抗日来自内在的生命激情,而非外在的宣传和引导。这是第五代导演的电影政治。第五代探索电影在当时很快成为一种新电影范式。朱大可和沪西工人影评人,在当时可能是以第五代的探索电影作为自己评价的尺度和电影理想,这样就映射出谢晋电影美学的陈旧。
朱大可文中提到谢晋电影“以道德神话化解社会冲突”
,其实是批评他回避真正的历史判断。这点虽然没有深入,但是一个思考的维度已经隐约被提出,后来批评家循之前行,加以深入,大家形成了共同的判断:谢晋的电影往往以道德判断替代政治判断,以道德叙事替代历史叙事。这个批判之风延续了很久,很快将这种批判能量倾泻到谢晋新片《芙蓉镇》上。《芙蓉镇》在1987年上半年公映,我翻阅当年的刊物,发现《大众电影》编辑部曾邀请北京大学的叶朗、钱理群等人参与讨论。批判整体上看相当严厉,基本上都归结为谢晋的历史叙述回避了真正的历史问题,对“文革”
的批判仅仅停留在对于坏人的批判上,认为受害者的受害来自道德有缺陷的人,而没有对体制等问题进行揭示。王鲁湘认为《芙蓉镇》没什么新东西,“谢晋存在一个自我超越的问题”
。
80年代反思“文革”
,按说既符合官方的政治正确,也符合民间的政治正确,但
是大家的要求显然已经更为细腻,更有现代眼光。再后来大家开始质疑谢晋的政治人格。朱大可在上海书城对话时,对于当时的一些艺术判断不再坚持。
三
其实当“文革”
结束后,南北二谢都面临着巨大的被批判的问题,因为他们是样板戏的主要拍摄者。谢铁骊在“文革”
后期因《海霞》(1975)与“四人帮”
发生矛盾,“文革”
结束后他成为了反对“四人帮”
的英雄,于某种程度上逃过了被质疑的命运。而谢晋却没有如此幸运。谢晋后来应时而作的《天云山传奇》(1981)《牧马人》等电影,有批判“反右”
和“文革”
之意,但是并没有赢得所有知识分子的好感。人们认为谢晋缺乏表达的真诚性。谢晋后来曾有一次反思,做过深刻的自我表白,那是在他拍摄《芙蓉镇》之后。
但是他的独立思考是否可以践行?事实上,当时是否能有一个超越《芙蓉镇》的尺度去表达?如果没有足够的表达尺度,是否就放弃拍摄?在后人对谢晋的历史评价中,为谢晋的以往做法找到的一致解释是一句显得奇特的话——“他太热爱电影了”
。杨远婴教授曾经梳理谢晋的历史:他不是延安左派也不是上海左派,他只是戏剧学校毕业的戏迷,“他一旦获得工作机会,便死死抓住,哪怕是戴着镣铐跳舞。”
杨远婴说。
只要能拍电影,无
论拍什么都可以。他没有间断拍电影,成了贯穿20世纪50年代以来中国电影史的最重要人物,这是个人的胜利吗?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是电影的圣僧。虽然电影本身具有强烈的不纯粹性,每个电影人都不会不知道,尤其在那个年代,每个电影镜头都有强烈的政治指向。但电影从现实到银幕的转换,焕发着光影的魔力,加之人数庞大的观众的入迷,一起促成了一种特别的荣耀。从电影政治的角度来说,谢晋的确曾经是一个丢失了个体主体性的人,但那几乎无法避免,他只好通过艺术经营去寻找自己的主体性。他的确在短时间内制造了个人的成功,但是长久来看,他80年代前拍摄的大部分电影都被抛弃,即使被拿出来重新观看,也是被当作一个时代的病例来加以解读的。
在上海书城的谈话中,彭小莲描述了谢晋在上影厂对她的鼓励和教导,也指出其美学体系的伟大之处:
“《红色娘子军》,包括他所有的戏,都很厉害。他就是观察人物,他的细节非常扎实。《天云山传奇》最后那个女的拖着板车去送丈夫,他很会用视觉的细节来达到戏剧高潮冲突。他不用画外音,他觉得靠画外音支撑的电影是糟糕的电影。所以我就觉得谢晋的那些东西后来对我很管用,我也不管它什么模式不模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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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晋、彭小莲(摄于1988
年)
彭小莲在拍摄《假装没感觉》(2002)后,邀请谢晋导演观看。谢晋看完后,一个人站着说了两个小时,最后大家全体站起来陪着他,听他说。“他那个时候耳朵也不太好,他只管自己说,他就是分析细节,后来他跟我说,彭小莲你知道吗?你就是用细节把这个电影堆起来了,所以你这个戏特别好看,你的人物就是细节。他说故事是可以编的,细节是编不出来的。他对我们下一代的人不保守,把宝贵的东西全都教你,一场一场戏给你讲。”
彭小莲也讲述了谢晋对电影的痴迷与好学:“谢晋看完了《偷自行车的人》,说现在怎么可以这样拍戏,对他震撼特别大。他也没钱,他就买几毛钱一张的门票去上海大世界,带着大饼坐在那里。因为那个戏是循环放,他就从第一场看到晚上回去,他就天天看,看一个礼拜。他看《罗马11时》也是这样看,一场一场戏做笔记。谢晋教我们看电影的方法,他说没有什么窍门,你就是看人家的剪辑点,看人家怎么塑造人物,怎么做细节,跟政治没关系。所以我就觉得,当电影一天一天从过去走下来,它是有一个传承的。我在上影厂,给我启发最大的是谢晋,我这是对谢晋模式的一种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