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升起于吵嚷的市井长街之上,底下唯有攒动的人头和数不尽的灯火辉煌。
在“杯莫停”
二楼的雅间内,付临野匆匆而来,走得满头薄汗衣衫凌乱,俨然是途中被什么给绊住了。
隋策等他倒是等得耐心,一壶小酒悠悠浅酌,也才喝了一半。
“唉,热死我了。”
他拿袖子擦脖颈流出的汗水,拖开椅子坐下,“要不是户部那帮孙子又找茬闹事,嫌都察院的御史太苛刻,我还能早半个时辰到。”
付临野径自夺过面前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解渴,爽快地咂咂嘴,这才开口:“之前你拜托我的事儿,查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眼神倏忽冷肃,“梁敏之的确有一份名单。”
梁大公子是吏部右侍郎,底下掌管着所有文官生杀大权的吏部文选司,这可是个公认的肥差,与吏部考功司、兵部武选司、兵部武库司并称四大油水衙门。
在每年的职位调动之上,要谁升谁就能升,要谁贬谁就得滚蛋。
梁敏之花钱一向挥霍无度,他格外惜玉,买起原石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么大的开销,隋策就赌他一定在文官的选拔调动上做了手脚。
好在,梁大公子没有让他失望。
该贪的一样没少。
对面的付临野忙着吃喝,他只若有所思地轻抚杯沿,“就是说,上次我跟踪他一路回到梁府,他在小库房内藏的,便是此物?”
“才和通政司的经历碰完头,出来便揣着这东西往家里走,能没有鬼吗?”
付临野举着筷子分析,“像他们这种收钱办事的,不留个签字画押的存档,双方心里都不踏实啊。一个怕给了钱打水漂,一个怕被人下套钱权两失。”
他信誓旦旦,“那本名单册子分量不轻,只要能拿到手,梁敏之绝对翻不了身,最轻都得判个削职摘印,流放辽东。”
隋策沉默了一会儿,“他为人谨慎,在小库房附近安插的守卫不少,要想从梁府取东西……光我一个,轻功再好也无法万无一失。”
青年自言自语,“必得有人配合才行。”
“什么人啊?”
付铁嘴咽了口酒菜,“用我帮忙吗?”
此事参与其中的人自然不宜太多,像付临野这般手无缚鸡之力,战斗力全在嘴上的,带去了也是添麻烦。
他需要一个可以替他声东击西,可以拖延时间,而且还不会惊动梁府侍卫的人……最好是梁家熟悉的,由他出面,方不至于遭到旁人怀疑……
——“公主以后若有何吩咐,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脑海里瞬间便浮起一张诚惶诚恐的面容。
是不久之前顶着烈日在午后的公主府外鞠躬至膝的云思渺。
她身处梁家的边缘,平时隐形得仿若空气,但计较起来,的确算是梁氏正正经经请来的客人,纵然无意中出现在禁地,也不会叫守卫生疑。
这丫头心眼实,一门心思扑在家族生死之上,为救族人不惜一切,如今知道是重华府在助她父亲脱险,他若有求,不会不帮。
只是……
隋策还是犹豫良久。
“盗名册的事,你不必插手了。”
他告诉付临野,“我已经有打算。”
对自己的本事颇有自知之明的付御史乐得清闲,“行,反正有吩咐你吱一声就是。”
说完嚼了一口花生米,忽然道,“诶对了,你这夜闯国丈府的计划,告诉咱嫂子了没?她怎么说?”
隋策端酒的手稍作迟疑。
那日在隋家的夜里,床榻之间,商音忧心忡忡说的话不经思索就响在了耳畔。
这些天不是没觉她的沮丧,大概因为两位长辈的事心怀有愧,更甚的……也是在反思当初放弃方灵均选择他是不是正确之举吧。
越这样想,他心中就越急躁。
“暂时不告诉她。”
他抬起眼,“等拿到了名册,再说也不迟,现在讲了她反而要担心。”
况且得知是要找云思渺合作,恐怕商音更会生气。
“唔……”
付临野不好的过问别人的家事,随意道,“你自己有数就行。”
隋策联系上云大小姐是在三日后。
这姑娘果然毫无二话,当场答应下来,一副慷慨赴死的决绝,“驸马爷您放心,我虽然跑步慢些,但力气还是有的,实在不行,我可以替您抱住他们的腿!至少能给您争取到离开的时间。”
隋策:“不不不……不必如此。”
“你届时按我说的做便是,不出意外,梁府下人不会怀疑你。”
“嗯!”
云思渺听得认真,“您尽管安排,我一定照办!”
他两手叉起腰,自言自语地仔细琢磨,“现在的问题就剩下定日子了,你可知梁家的守备什么时候会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