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似的,燕然抓起书包就从座位上冲出了教室。
苏继澜都没来得及应和着说声不够熟练的“明儿见”
。
那是某天放学后,没有回宿舍的他,和等着体育队儿训练的燕然,在教室里的聊天内容。
那是个晴朗的初夏的傍晚,红色的太阳光透过楼道窗子照进来,老式课桌椅姜黄的面儿和军绿的腿儿,都被那光线照得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那天,燕然没被罚跑一千五,他赶上了体育老师的点名,换了运动短裤,上头套着校服,从敞开的前襟就能看见里头和运动裤配套的跨栏背心。准备活动结束,三两下脱掉了校服之后,那结实的手臂,颇具半大男人气息的肌肉轮廓,就都被紧绷绷的运动装出卖了。
燕然个儿高,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那两条长腿,从小学高年级开始就在校队里练中长跑和篮球,那紧绷绷的腿部肌肉,黝黑的光洁的皮肤不知道让多少女生荡漾过暗暗尖叫过。甚至还有的姑娘偷偷幻想过没有腿毛的他两腿之间小腹之下的草丛是否也比较稀薄,然后,在偶然经过或是刻意停留在操场周围的,思春期未满的丫头们一眼又一眼盯着他,“嫖”
他的过程中,燕然逐渐学会了无视周围人的目光,他只是和同一个校队儿的弟兄们瞎聊着芝加哥公牛或底特律活塞,聊着跟腱与半月板,聊着胡萝卜炒豆儿到底有没有增高疗效,聊着活血化瘀的镇痛膏是同仁堂的好还是云南白药的好,聊着仙剑奇侠传里头到底是赵灵儿好看还是李月如好看……
那年,仙剑刚出第一版,那年,格斗天皇的风靡劲头儿远胜过现在的山口山,那年,像绝大多同龄的大男孩儿一样习惯了偷着溜出学校去抽烟或是打台球的燕然,在操场上用很帅气的姿势做准备活动以及真的跑起来时,并不曾意识到,就在远处,在那些桃红色的思春少女的目光之外,还有一个冷静的,带着疑惑与矛盾的视线会偶尔纠结在他身上。
苏继澜会在没人的教室里探头到窗外,远远的看上他一两眼,或是在端着饭盒往食堂走的路上经过操场,似是若无其事的注目片刻。
他想过,如若有人问起,他会讲,自己在看着一个有点喜欢的女生,如若有人追问是谁,他决定打死也不说。
他和燕然的接触,每天都会终结在运动队开始训练的时候,燕然不是住校生,他家近,入学那年宿舍紧张,校方让家近的学生尽可能的走读。于是,他就会在周一到周五的早晨骑着那辆山地车,背着单肩背包出现在校门口,然后,晚上训练结束,又同样背着单肩背包,骑着山地车离开学校。他跟苏继澜,每天的最近距离时段,就是从早读,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的这段时间。
其实挺长,其实,也挺短。
掐灭了烟,吁了口气,燕然靠在沙发上一点点往下出溜,出溜到颈椎已经有压迫感之前,轻轻的,有礼貌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仍旧有着高中时代那一阵风似的动作,他跑去开门,外头,借着昏黄的楼道灯光,他隔着防盗门的纱网,看见苏继澜就站在那儿。
“还真快……”
拉开门,燕然一侧身让开门口,“来来,快进来。”
“……这就是你所谓的‘耗子窝’嘛?”
苏继澜轻轻笑着,边走进门边把车钥匙塞进上衣口袋,“挺整齐啊,还是说你刚打扫了?”
“皇上圣明。你比狄仁杰还狄仁杰。”
燕然随手关上门,指了指自己刚刚还在上头蹭来蹭去的沙发,“坐吧,我给你沏茶。”
“不麻烦了,白开水就行。”
苏继澜并没有坐下,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套房子的布置。
“别啊,那不更显得我寒酸了嘛……”
一脸“凄苦”
的说着,燕然从茶几下头抓过茶叶罐,发觉对方正在巡视,他再次开口自我调侃,“怎么样啊陛下,头回到贫下中农的一亩三分地儿视察,心潮起伏了没有?”
“嗯,起伏了。”
保持着轻浅的笑,苏继澜最终将目光集中在里屋那张大写字台上,他抬手指了指那堆满了各类书籍跟纸张,几乎把电脑显示屏都淹没了的案子,“这就是燕先生工作和战斗的地方?”
“嗯,是工作的地方,战斗嘛……谈不上。”
燕然撇嘴,“我就一落魄文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顶多了跟一稿子较较劲‘搏斗’一番而已。”
“哎,可别乱谦虚。”
苏继澜挑起眉梢看着那家伙,“再落魄,也是文人呐,总比我这个商人清高。”
“哪儿啊,‘清’我不敢当,‘高’倒是高了点儿,可也比不上乔丹。问题是,清高它不能当饭吃啊……”
“至少,活得光明磊落吧。”
“嗯哼,那倒是,我磊落得快连门上都不用挂锁了。”
茶,沏好了,燕然在苏继澜最终还是坐在了沙发上之后,小心给他倒了一杯,听着那声温和低沉的“谢谢”
,他看着那杯子里的茶叶缓缓降到杯底。那就像沉淀多年的某种情绪,沉淀再久也是暂时的,只等着某一刻,在一点波澜涌动中再次翻卷漂浮起来。
story8
“你都在什么地方投稿?”
短时间的沉默过后,苏继澜把视线从那堆稿纸上收回来,轻声开口,打开了话题。
“……不一定吧,有报纸有杂志。”
燕然吁了口气,“唯独没有书。”
“你没想过写书?就是那种中短篇小说或者散文集什么的。”
“不喜欢。”
燕然撇嘴,“小说不是我专长,散文……你看我像是那么风雅的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