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未必风雅啊。”
“那你是说让我写政论散文?毙了我吧干脆。”
“有什么不行的。”
苏继澜突然想逗逗这家伙,“你们北京人就是喜欢谈政治,随便聊两句,就成了文章了。”
“哎你少一打击一大片啊。我可压根儿对政治没兴趣。”
燕然来了精神头儿,似乎只有被刺激两下儿才能引燃的斗志烧起来了,“再说了,我们不谈政治行嘛?你挨政治中心呆着呢,不懂政治不谈政治,指不定哪天倒霉事儿就都砸你脑袋上来了。这是从大明朝留下来的病根儿,那会儿厂卫制盛行,不懂政治,说错一句话就拖出去乱棍打死了。罪大恶极的还得把脑袋挂宣武门城门洞上头。到了近代还是不太平,三天两头儿改朝换代,今儿个王大帅当政,明儿个张大帅掌权,天天儿脑门儿上挂着个炸弹过活,你敢不懂政治?要是太平盛世海不扬波大伙儿都过那种小国寡民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子,兔崽子才乐意谈政治呢,你当政治好玩儿啊……太往前的事儿就不说了,你就说六六年到七六年……或者干脆咱就说八九年,八九年北京闹成什么样儿你总在新闻联播里见过吧?那会儿你家里闹成那样儿了嘛?我爸可是带着我亲自上天安门广场给大学生送过饭,亲眼瞅见……那会儿……嗨,算了,放这屁干嘛……反正你也不爱听。”
我没有不爱听,不,应该说我确实不爱听政治,我确实不爱听那些纷乱的大是大非,可我爱听你的声音,爱听你的口气,爱看你唠唠叨叨说这些话时候的表情。
真鲜活哎……
“我不爱听,你也还是说了一大堆啊。”
忍着笑,苏继澜看着坐在他对面儿的家伙,“我懂,一个人说的话,跟见过的东西有密切联系,在一个环境里呆久了,肯定说的都是这个圈子里的生存之道。”
燕然沉默了两秒钟。
然后突然笑了。
“乖。我就是喜欢你这么善解人意。”
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的苏继澜虽没呛着,却实实在在吞咽了一根细小的茶梗。
那茶梗擦过他的喉头,又微痒的排斥感,可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说正经的。”
稳了稳心神,苏继澜放下杯子,脸上在泛红,但是语气很平和,“你到底都在什么地方投稿啊。”
“在有人看得懂我写的东西的地方。”
“……算了不问了。”
“哎哎哎,别生气啊……”
嬉皮笑脸的家伙凑过来了,“逗你玩儿呢。其实,也没什么说的必要,等我什么时候有本事在人民日报上发东西了再告诉你也不迟。”
“你可以先在北京日报上发东西。”
苏继澜笑出了声,“努力吧,我会天天早晨在上头找你的名字的。”
“寻人启事还是征婚广告?”
“你当我傻啊,北京日报哪有这两栏?”
“哟,这么说你还看这报纸呐?”
“……我桌上每天四份报纸。”
犹豫了一下,感觉到自己说出来也不会被嗤笑,他简单开口,“北京日报、人民日报、财经、参考消息。”
“我靠得嘞……”
燕然一低头,一抹脸,“你真牛,你快赶上党支部书记了,这么跟你说吧,我看的报纸除了法制晚报就只有精品购物指南了。”
“你看法制晚报干吗?”
“看看哪儿又发生灭门惨案了,我好等着那儿的房价下跌的时候买二手房去。”
说的时候表情很淡定,说完之后便再也忍不住了,燕然在苏继澜鄙视的目光中笑得又狡猾又傻气,然后摇了摇头,喝了口茶,“开玩笑开玩笑,我是觉得就法制晚报上头的东西还多少有点儿意思而已。哎对了,你一大商人,见天儿看党报党刊的……怎么着你还想参政啊?”
“就跟你说的那样,在北京,不懂政治动向,怎么做大事业。”
苏继澜说得简单,而后话语里带了一丝笑意,“而且,我是真喜欢人民日报那种微微发黄的纸张……”
话音落下,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这笑声持续了一阵子,而后是苏继澜的一声叹息。
“你……真是,跟当初不一样了。谈吐啊,举止什么的……都不一样了。”
“嗯,感谢首都的熏陶。”
“行了别逗了你……”
燕然放下茶杯,再度莫名其妙窜上来的烟瘾让他不自觉的伸手去摸烟盒,很自然很熟练的撤出一根儿红塔山,叼在嘴里,想要去找那个总是让他忘了放在哪个口袋的破打火机,却再度发现自己又一次弄丢了它。正在想着干脆放弃,对面伸过来一只手,一个银光闪闪的zippo在被那骨感白皙的指头清脆的掀开了盖子之后,点燃了鲜红的火星。
燕然眯起了眼。
凑过去,他对着那火星吸了一口,烟,点着了。
苏继澜看着那家伙流畅的动作,吞了吞口水。
男人,尤其是一个成功的男人,有三件事最为尴尬,推汽车、摇手表、甩钢笔。在苏继澜看来,还有第四点,就是想抽烟时却找不着打火机。
可燕然不同,苏继澜不知怎的,就是觉得这个也许确实算不上成功,但绝对是个大男人的男人,做上述那几件事的时候,都一定一定会格外的……性感?
就比如现在,燕然叉着那两条长腿坐在他面前,看不见丝毫肥肉的身体包裹在多少有点紧身的衣服里,古铜色的皮肤,漆黑的头发,凑过来借火的时候,那稍稍侧着头,微微皱着眉,眯起眼的姿态,以及隔着从轻轻启开的双唇中吐出的轻飘飘的烟雾,向他投来深邃的,亦或是带点儿帅,亦或是带点儿颓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