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有令,进谏者死!汝之为,岂不有所愚乎?”
“臣之愚,不及大王之愚也。”
楚庄王愈怒,拍案说道:“寡人之愚,愚在何处?言不合理,定斩不饶!”
苏从不慌不忙地回道:“大王居万乘之尊,享千里之税,士马精强,诸侯畏服,四时贡献,不绝于庭,此万世之利也。今荒于酒色,溺于音乐,不理朝政,不亲贤才,大国攻于外,小国叛于内;百姓无食,盗贼猖獗,国将不国矣。大王只顾眼前,夫以一时之乐,而弃万世之利,非甚愚而何?臣之愚,不过杀身。然大王杀臣,后世将呼臣为忠臣,与比干比干:殷纣王的叔父,官至少师,因屡次劝谏纣王,被剖心而死。并肩,臣不愚也。王之愚,乃至求匹夫而不可得。臣言毕于此矣。请借大王之佩剑,臣当刎颈王前,以明大王之令也!”
楚庄王苦笑一声,敞开心扉说道:“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寡人并非天生贪杯好色之辈,寡人此为自有寡人的苦衷。”
“大王有何苦衷?”
“寡人幼时身体孱弱,又目睹了先祖被弑的那一幕,并无为王之心,却被糊里糊涂地推上了大王的宝座。因无心为王,即使贵为太子,也从未过问过朝中之事,忠奸不辨,贤愚不分。正因为忠奸不辨,贤愚不分,才不敢轻易发号施令。故而……”
他将头摇了一摇。
苏从见楚庄王向自己敞开了心扉,甚为感动,大着胆子说道:“大王有什么苦衷,小臣不敢妄测。但大王三年不曾上朝,叫国人怎么看您?大王日日沉湎于酒色之中,叫国人怎么看您?大王一连杀了两个进谏的大臣,叫国人怎么看您?国内乱成这个样子,外敌快要打到我郢都了,又叫国人怎么看您?此时,小臣说句不敬的话,若再出一两个比王子燮、斗克更有影响、更有城府,抑或握有兵权的人出来作乱,谁来保卫您呀?又有谁愿意保卫您呀?”
“这……”
这一连六问,问得楚庄王惊出一身冷汗。
是啊,自己如此“荒淫”
,如此“混账”
,如此滥杀进谏之人,一旦国中有变,谁愿意保卫我呀?
苏从见自己的话击中了楚庄王的软肋,引起了他的共鸣,胆子越发大了,直言不讳地说道:“小臣知道大王并非贪恋酒色之人,小臣也知道大王的一切乖张之举乃是装的,意在考察百官之忠奸、贤愚。但考察忠奸、贤愚的办法很多,岂能用牺牲自己的形象、尊严为代价?况且,您装的时间也有些过长了。三年呀,人生有几个三年?大楚又有几个三年?大王啊,那鸟该鸣了,也该飞了!”
楚庄王长身而起,大声说道:“苏大夫请起,寡人明日便撞钟上朝!”
三年啊!
由于长达三年,楚庄王没有上朝理事了。一年多前,因有潘崇和斗越椒撑着,朝会还在照常进行,但大臣们很少到齐过。这一年多来,特别是楚庄王一连杀了两个进谏的大夫之后,潘崇、斗越椒不再理事,这朝就很少有人上了。骤然听到大殿上的钟声,这才是鞋里长草——慌了脚了。楚庄王端坐在龙椅之上,冷眼看着拥向大殿的百官,自卯时一刻,等到辰时一刻。楚庄王面如冷铁道:“汝等劝寡人视朝的奏书,如果集在一处,几将大殿塞满。如今,寡人视朝了,可你们,你们自己看一看,衣冠不整,拖拖拉拉,寡人硬等了你们一个时辰,到朝的十不及六,这国事还怎么议?今日之事,寡人不再追究,下一次上朝,汝等可要当心点,缺席的一律免官,迟到者责打三十军棍。散朝!”
第三日卯时一刻,楚庄王踏着鼓点来到大殿,群臣拜呼“大王万岁”
。
楚庄王道了一声“众卿请起”
,向百官之首潘崇问道:“潘爱卿,众卿可曾到齐?”
潘崇躬身回道:“尚缺八人。”
“哪八人?”
“工正斗金,大夫屈突、吴训、潘兴、刘泉,牙将钱虎、欢、齐禄。”
“因何而缺?”
“斗金重病在身,屈突、吴训回乡省亲未归……”
潘崇正说着,潘兴、刘泉、钱虎、欢趋进大殿,一个个满头大汗。
楚庄王高声叫道:“潘太师,不能按时上朝的该当何处?”
潘崇迟疑了一下回道:“依旨当责三十军棍。”
“那就依旨而行吧!”
众武士将潘兴、刘泉、钱虎、欢引到大殿一角,各自打了三十军棍。
这一打,潘崇愈发心惊,这小子,上一次一连杀了两个进谏的大夫,这一次,又当殿责打了四个迟到的大臣,下一步……
忽听楚庄王叫道:“潘太师,不能如期上朝的该当何处?”
“这……”
楚庄王那双犀利而又吓人的牛瞪眼直直地盯着潘崇。
潘崇不得不答了:“依旨应当免职。”
“那就请太师代寡人拟旨一道,免去斗金、屈突、吴训、齐禄的官职。”
这两招,连老于世故、玩先穆王于股掌的潘崇也开始冒汗了。若说上一次斩杀两位进谏的大夫,乃是一时激愤所致,这一次可是有备而来!我潘崇自认为在楚国干阴谋诡计无人可及,想不到这小子城府如此之深。三年来,他的种种混账举动,看起来全是装出来的,且一装便是三年,这小子太可怕了!想着想着,连脊梁沟里的冷汗也流出来了。
他还没有真正认识楚庄王,更可怕的举动还在后边。
“伍参听旨!”
楚庄王面无表情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