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医生的办公室也要安装防护网了?”
倪殊看了一眼窗台,笑了笑,问对面坐着的许院长。
许院长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人,刚脱下白大褂,内里着一件深灰色羊毛衫,领口被汗渍腌得泛白。
“没办法,就这样还防不胜防呢,短则十天半月,最长也长不过半年,总是要出上几件事,这工作简直不是人干的,”
说完他起身给倪殊让了根烟,看到他眼中的疑惑,咧嘴笑了一笑,瘦长的脸上掀起几道深刻的纹路,“没关系,这十几平方的屋子,我还是做得了主的。辛记者,你也喝茶,说了半天话,口干舌燥了吧。”
辛夏笑着点头喝茶,目光停留在左前方的那张办公桌上。桌子上放着厚厚的一摞病历袋,土黄色的,堆迭起来像一个土包。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来找梁大成的时候,他的桌上也放着这样的一摞纸袋,挡住了后面那个瘦小精干的身影。她当时以为办公室没人,拘谨地走到办公桌对面坐下,直到看到两束清冷却不乏温和的目光从病历袋后面探出来,才像触电了似的,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小姑娘,不要怕,这里是医院,不是西游记里的狮驼岭。”
梁大成舒展眉心,从窗帘后的阴影中站起了身。
犄角
窗台上的鸽子终于觉察出屋内的三人不会和自己产生任何交集,拍一拍发僵的翅膀,飞入布满阴霾的天空。
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飘了下来。
辛夏看着晶亮的雪粒接二连三扑向被铁丝网笼住的玻璃,心里好像也沁入了抹凉意,丝丝入骨。
“我是在十五年前调到青山医院的,当时梁副院长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龄,所以我与他共事的时间并不长。不过我认识医院里的一些老人,有几个和梁大成当了一辈子的同事,对他的事情还是很清楚的。”
许院长的话把辛夏从沉思中拉出来,她看着他,“您指的是什么事?”
许院长指指自己的脖子,“那两道疤的来历。”
辛夏皱皱眉,“我记得它是一个发狂的病人抓出来的,不过这种事在精神病院里应该算不上什么奇闻吧。”
许院长瘪嘴笑笑,“算不上,可是那个病人死了,这就不常见了。”
辛夏眼睛发亮,“那天发生了什么?”
“那是个单人单间的病人,患有重度精神分裂,偏执,妄想,亢进,整间医院,除了梁大成没有人能接近他,或者说,没有人愿意接近他。梁大成这个人,对病人是很有耐心的,这种耐心大概率是出于好奇。”
他看着前面两张写满疑惑的脸一笑,“没错,就是好奇。虽然我和他共事的时间不长,但我能看出来,他对精神病人的世界很感兴趣,是那种出于研究的真正的兴趣,不掺杂一点鄙夷和恶意。”
“那是将近四十年前的事了。当天那名重度精神病患趁护士来打针的时候从病房里逃了出去,因为他本身危险性很大,所以当时全院的医护都出动去寻找他。后来还是梁副院长在二楼楼梯拐角处找到了他,据说他当时蜷在地上,用指甲在墙上抠出了一幅画。”
倪殊心里一动,朝前俯了俯身子,“画画?”
许院长轻哼一声,“倪总,你可不要看不起这些病人,‘天才和精神病只有一线之隔’,这句话并不是夸张。我们院的病人,有些有很高的艺术天赋,有些具备惊人的计算能力,这都是常人所难以企及的。而这位病患,他当年差两分就能考上央美,可也就是这两分,把他从天堂上推向了地狱的泥潭。”
倪殊笑笑,“您误会了,我只是想知道他画的是什么。”
许院长砸吧了下嘴,“一个孕妇,确切地说,是一个正在分娩的孕妇。哦,这画儿现在还能看见,就在二楼的楼梯拐角,当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涂抹掉,所以就保留了下来。”
他说着喝了口茶,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位病人看到了梁副院长就要逃,可是他当时太慌张了,一不小心竟然从楼梯上跌了下来,磕到了脑袋,还没来得及送到抢救室,人就没了。”
“梁副院长脖子上的伤疤就是在那时留下的。掉下去那一刻,病人本能地想抓住什么,可是只在他的主治医生身上留下了两条永久的疮疤。”
“哦对了辛记者,你刚才说你妈妈曾经也在这里住院对吧?那位邹姓病人呢也有一个女儿,她当时就在现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摔碎了脑袋。”
辛夏心里滚过一个惊雷,“那个死掉的病人姓邹?”
走到二楼拐角的时候,雪已经下得密了,飘飘洒洒从窗口撞进来,染白了下面的一片几尺见方的水泥地面。
辛夏驻足,盯着拐角阴影的墙面上一片模糊不清的划痕细看:那是一个孕妇,跪在地面上,枯枝似的手指朝上举着,像是在发泄无法忍受的痛苦。她的肚子很圆,侧面剖开了一条深色的口子,月牙形的,像被什么咬了一口。她的腿边蜷着一个婴孩,眼神纯净,脸颊饱满,就像一颗刚剥了壳的荔枝。
除了
“她生了个什么?”
倪殊推推眼镜,半蹲下身子朝前凑近一点,“怎么长了对尖角?”
“魔鬼,”
辛夏嘴唇动了两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副“画”
,“西方神话传说里的恶魔都长着犄角和蹄子,还拿着叉子。”
她也朝前走了一步,鞋尖在地上点了一点,“你看,叉子画在这里,上面还有血渍,它应该就是用它剖开了母亲的肚子,促成了这次被动的分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