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懿脸上的笑容就有些维持不住了。她不死心,避开虞娄侍女的视线,凑近了些嘉荣,又轻声开口:“可我觉得烨哥儿才有福气,能托生到姐姐和裴姐夫膝下,不用他来挣,他的父亲就很爱重母亲。”
忽然听到“裴烨”
这个名字,嘉荣竟有些愣怔。她的视线投向虚空,许久之后,慨然长叹:“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提起这几个字了,我听着,一时竟觉得有些陌生。”
纯懿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嘉荣面上表情淡然,语气却非常坚定,带着深意看向纯懿,开口道:“以前的旧事,提起来都是伤心,我已经尽皆抛在身后。纯懿,我们姐妹一场,姐姐也劝你一句,不要再对过往念念不忘。”
她动作轻柔揉揉纯懿发顶:“往前走,不要回头。我不会再回头,希望你也不要回头。”
纯懿盯着嘉荣平静的双眸,唇角还是笑的,鼻尖却渐渐酸涩,眼中也慢慢涌上泪花。她的视线模糊一片,再也看不清嘉荣的脸。
“我懂了,”
纯懿的声音轻轻的,飘散在虚空之中,没留下一点痕迹,“十二王妃,请您保重身体,愿您永保千春,长宜子孙。”
纯懿已经很久没有觉得如此疲惫了。嘉荣帝姬的背弃,给了她重重一击,让她一直到出宫回府,还无法从伤心失望中走出来。她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太子府的小院,只觉得这个院子像是一座牢笼,将她与她在乎的那些人隔绝到两边,让她几乎绝望到窒息,只想立刻躺在床上,就此睡去,不用再面对任何离别。
纯懿吩咐裴明心和阿上不要打扰她,独自一人进了屋。
可屋内竟然有人。
延陵宗覃正弯着腰,指尖捻着一个做了一半的布老虎,转着圈仔仔细细地看。忽然听到动静,他转头,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你回来了!你……”
他忽然失声。小少年丢下小老虎,三步并作两步走近纯懿,细细观察她的神情。
“你不开心。”
延陵宗覃直接下了结论。他更凑近了纯懿一些,神情和语气里都满是关心:“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非常认真的许诺:“你可以告诉我,我来保护你。”
我来保护你。
纯懿猛然怔住。她看着面前还是少年人模样的延陵宗覃,他的身影竟然渐渐与另一个小少年重合在一起。他也曾经说过,他要保护她、保护贤宁,然后,他就真的用自己的性命践行了承诺。
纯懿再也忍不住了。她眼圈通红,眼泪“吧嗒吧嗒”
掉下来,像是断线的珠子,又像是天边降下的雨,绵延没有尽头。
延陵宗覃被她突然的痛哭吓住了。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靠上来,笨拙的将她的脑袋揽进自己怀里。
纯懿已经太久没哭过了,甚至在恺之死掉的时候,她流下的眼泪中也是做戏的成分更多一些。今日,在这个小少年不太宽厚却足够温暖的怀抱里,她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得以宣泄,一直将延陵宗覃肩头的衣衫都哭湿了,才渐渐停下了滂沱的眼泪。
延陵宗覃有些手足无措,除了笨手笨脚地轻拍她的后背,就只会来回重复一些“别哭了”
“我帮你欺负回去”
这样的话,死死摁着她的脑袋。纯懿试着轻轻挣扎,他手劲儿反而更大,将纯懿挺翘的鼻子压成薄薄一片,紧贴在他胸膛。
转为抽噎的纯懿终于察觉到呼吸困难,她甚至用了不小的力气,才将延陵宗覃推开。
忽然被挣脱,延陵宗覃有些回不过神来,双臂仍然保持着半圈的姿势,抬眼怔怔地看向纯懿,一双大眼中全是迷茫。
纯懿捂着鼻子,半是气愤半是羞恼地与他对视,最后却变成浓浓的无奈和好笑,脸颊上还带着泪痕,却“扑哧”
一声笑出声来。
正如不知道纯懿为什么哭一样,延陵宗覃也不知道纯懿为什么又笑了。可她笑了,他就松了口气,跟着露出了一个傻呆呆的笑容来:“不难过了?”
然后非常阔气地一挥手:“你喜欢什么?好看的衣服?亮闪闪的宝石?我送你!你别哭了,多笑笑行不行?”
他的话语很是霸气,神情却非常幼稚,活脱脱一个强装大人的小孩。纯懿失笑,用力抹去眼底泪花,没好气地:“谢谢。但是我好像快晕过去了。”
“快晕过去了?”
延陵宗覃吓了一跳,急忙又凑近她去触她的额头,“怎么了?为什么快晕过去了?你这么柔柔弱弱的,比我们虞娄姑娘们差得远了,该不会是有啥隐疾要发病了吧?”
纯懿无语,瞪着他认真的双眸良久,最后率先败下阵来:“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她语重心长地:“以后再抱姑娘的时候,可不要这么用力,气都出不上来了。”
延陵宗覃这才搞清楚原委,不免有些赧然:“哦,好的,我记得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悻悻收回了手,对着纯懿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容来。
纯懿半笑半嗔道:“别这样笑,太傻了,根本不像一个王子。”
延陵宗覃顿时生气了。他不忿地追问:“那什么样的才像王子?太子阿兄那样的吗?”
然后停顿了一下,又气呼呼地补充:“或者是二兄那样的?”
提到延陵宗隽和延陵宗隐,纯懿就不想搭理他了。她从袖中掏出一块绣着精致花样的帕子,仔细擦去脸上的泪水,视线朝着延陵宗覃一瞟,忽然发现他右侧下颌处有一条伤痕。
伤痕很细,却很长,是新鲜的,渗出一条淡淡的浅红,还微微有些肿胀。纯懿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抬头抚上发间簪着的一朵小小的珠花,果然摸到了一处有些尖锐的雕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