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刚才他着急去揽她时划破的。
这下换纯懿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一着急,顺手将手中帕子轻轻按上他的伤口,柔声问:“疼吗?”
帕子上还沾着纯懿的泪水,按在延陵宗覃脸上,湿湿的,凉凉的,就像他肩头的感觉一样。延陵宗覃有些愣愣地自己伸手去摸,这才发现脸上还受了伤。
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泪水灼过,其实是有点疼的。可看着纯懿一脸内疚,延陵宗覃急忙挥手,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满不在乎地道:“这么点儿小伤,根本不算什么。也就只有你们这些姑娘才会哭哭啼啼的,矫情。”
纯懿不管他说什么,起身想去找什么东西,走了两步却停下,然后又退回来,很是抱歉地对延陵宗覃道:“本来想帮你上药的,但是我这里没有伤药,真是对不住。”
然后又笑着叮嘱他:“回去记得让他们帮你处理一下伤口。知道你是男子汉,但是也不要不在乎,脸上万一留了疤,看你怎么找漂亮姑娘做夫人。”
延陵宗覃撇着嘴,很有一些不认同的样子,却也没出声反驳,显然是觉得自己是男子汉,就应当迁就她一些。
纯懿看着面前这个小少年,恺之的面庞再次浮现,让她眸中不由又积聚上了泪光。
延陵宗覃发现一个转眼,纯懿忽然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不由顿时一个头三个大。他急忙点头,嘴里一迭声地应承:“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一定上药,每天都上,认真地上,你别哭啊!”
“我又不是为了你哭,”
纯懿眨眨眼,重新坐回他面前,小声道,“我是想到了一个人。”
延陵宗覃又不高兴了。他板着一张小脸:“谁?”
纯懿仔细盯着他年轻的脸,轻声道:“我的侄子,他叫恺之。”
哦,是侄子啊。
延陵宗覃心里好受了一些,下意识追问:“他现在在哪里?”
纯懿这下不说话了。许久之后,她别过脸,避开延陵宗覃的视线,声线飘忽:“他已经死了。”
延陵宗覃本来还计划着,如果纯懿想念侄子,他就发发善心,将那个小子找来陪着她,让她不要再难过了。可听到“死了”
这二字,又想到他听过说的汴京城破的惨状,还有大庆宗室在来上京一路上的种种遭遇,声音忽然就卡在了嗓子眼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屋内一片沉默,这样的安静压下来,让延陵宗覃的心绪沉重,浓浓的内疚涌上心头:若不是他们虞娄,纯懿现在一定还在她的故国,继续做她天真无忧的帝姬。
他得要补偿她。
延陵宗覃想:他要对她好一点。
自这日之后,纯懿明显察觉到,延陵宗覃来得更勤了。每次过来,他都会带上些什么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一枚古朴的戒指,有时候是一块亮晶晶的宝石。而纯懿总会在见到他迈入大门的时候,悄悄将发间花簪钗环取下,然后笑着招呼他,为他点上一泡新茶。
她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延陵宗覃,所以后来,他除了带些小东西来,还会再多带一朵花。花是延陵宗覃路过花园时摘的,选得是每日开得最灿烂的那一朵,他还得亲眼看着纯懿将盛开的鲜花簪入发间,这才肯心满意足地坐下来。
两人的关系就这样一日一日地亲近起来。闲聊时,纯懿会给他讲一些汴京旧事,有时也会在他的追问下,再多讲一些大庆历史典籍里的故事。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讲得故事却总是很有趣,延陵宗覃在她这里知道了许多明君,和很多之前从没有听说过的圣人。
延陵宗覃很聪明,也很好学。他从纯懿这里听了七七八八之后,对这些典籍历史愈发有兴趣,案头的大庆书籍也越来越多,到了后来,甚至偶尔能与纯懿想到一起去。
可他来得愈发频繁,也有不那么好的一点——纯懿的空闲时间大大减少,与孟曹勋见面的机会也愈发难寻。因着延陵宗覃的突然到访,导致纯懿不得不取消了与孟曹勋的见面安排,这种事在短短半月里已经发生过两次了。
孟曹勋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想找纯懿。连着两次没能见到她,他非常焦灼,竟然左托右找的,趁着延陵宗隽再次在府里宴请同僚的时候,假扮成一个作画先生,跟着一位已经成了国禄金拂爱妾的大庆宗姬混进了府。
为了说服国禄金拂让她带上作画先生,永嘉宗姬已经是费了大力气,而国禄金拂是见过当初千里迢迢追来的孟曹勋的,多亏他当时过于狼狈,才让国禄金拂没有把面前这个剃了胡子、文质彬彬的画师与那个又黑又瘦的老农人联系起来。
就算这样有惊无险过了关,在拉着纯懿走到一丛远离人群的梅花树旁时,永嘉宗姬的双手仍是微微颤抖的。她与纯懿凑在一起,摆出一个适宜入画的姿势,亲昵耳语:
“孟大人忽然来找我,真是把我吓了一跳。他说有要紧事要与你说,但是又不能让别人发现,得冒险偷偷见你。一会儿我会弄脏衣裳,然后离开这里去更衣,你和孟大人可以装作作画的样子,留在这里放心说话。”
纯懿是明白永嘉宗姬冒了多大的风险的。她非常感激地点头:“我知道了。太谢谢你了,永嘉。”
永嘉宗姬面上摆着一个完美无缺的甜美笑颜,低声说出的话却非常干脆利落:“你们要做什么?如果是要报仇或者逃跑,算我一个。”
她看向纯懿明显怔愣的神情,脸上笑容更加灿烂无害:“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死心塌地要跟着国禄金拂那个恶心的老男人了吧?这种人,给我提鞋都不配!要是有机会能砍了他,不用你动手,我第一个提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