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一点,他才敢向人多势众的本地帮派都昌人下手。
黄家洲确实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好地盘——位处码头要塞,商贾汇集,船运亨通,可谓兵家必争之地。
端看座中这些人,也未必没有存着一星半点别的心思。
徐稚柳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梁佩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虽不知徐大仁说了什么,也不大懂景德镇暗地里的民窑派系之争,只这么看着,安十九还没怎么动作,徐稚柳的威望就已大不如前了。
她一时心酸不已,打算回去找王瑜商量商量,虽则只有湖田窑和安庆窑打头,但作为景德镇两大包青窑之,想必这个噱头足以打动苏湖商会来进行下一步的磋商。时日长了,两厢合作未必比不过那地盘的斗争,如此也算和气。
正要开口时,忽然听见一阵骚动。
她立刻循声看去,只见一群穿着粗布短衣的粗壮汉子,或持棒槌或拿锄头冲了进来,当头对着金碧辉煌的照墙就是一通砍杀。
“他们要断我们的生路,我们就把饭碗抢回来!”
为的洲民咬牙切齿,三步并两步登上戏台,高声道,“推倒戏台,砍掉旗杆!”
他身后的洲民们齐声附和,一哄而上将戏台架子推倒,将碗口粗的旗杆砍掉。旗杆上原本挂有“苏湖书院”
的彩旗,被撕裂成一条条碎步踩在洲民脚下。
显然这是一场有备而来的示威。
洲民们气势汹汹,各持家伙什的样子一瞬吓到了堂内众人,旋即徐大仁反应过来,叫嚷几声,后头冲出来一帮同样早有准备的身强力壮的护院。
他们手持三节棍、铁链和鞭、杵之类的武器,在已经打红眼的洲民们看来,无疑是更大的挑衅。
于是不等徐大仁出声,也不给任何人转圜的机会,两帮人马立刻扭打到一起。棍棒和拳头落到皮肉上结实响亮的声音,实在吓坏了一帮文弱的少管家们。
混乱中不知是谁踩到梁佩秋的脚,她强忍着痛,第一时间冲向角落的徐稚柳,下意识将他护在身前。
肩上随之而来一股力道,不过转瞬之间,她就被人拨到后面。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身前,虽看不见他的面容,但想到方才肩上的力道,她不由地展颜一笑。
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徐稚柳试图劝解洲民,放下武器,不过洲民们料想他们聚在一处,定是商讨如何镇压他们,自然一概不予理会,冲到面前张牙舞爪地恫吓一顿,也不直接动手,只随意推搡几下,又回到战斗圈和护院们肉搏。
虽则苏湖会馆的护院们装备齐全,且都是练家子,但总体上洲民人多心齐,里头不乏一些老弱和妇女。
梁佩秋眼睁睁看着头花白的老妪被一把推向戏台,额头磕破,满脸是血,心下惊痛,冲上前去护住老妪。
“阿婆,你还好吗?”
老妪痛哭道:“这帮天杀的,是要我的命呀!”
可即便如此,她仍要起身,为守护家园而战!这样的场面,如何不让人热血沸腾?即便旁观者如她,也不免升起腾腾怒火,想要撕烂那帮权贵丑陋的嘴脸。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有钱有权,就能随意侮辱践踏老百姓的尊严?就能夺走他们的立身之本,逼得他们无家可归?凭什么他们自诩高人一等,内心却如此冰冷低贱,可以无视老弱病残的乞怜?
难道他们没有父母儿女吗?
他们怎么可以把人逼到这种地步!
为何?
为何!
这世道为何总要如此!
一颗石头迎面砸了下来,梁佩秋只觉两眼一黑。待到意识回笼,一行带着热意的鲜血从眼角滑落,一颗一颗砸在脚边。
她面目白,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只一味抱着老妪轻声安慰,不再管身后的刀光剑影。
她再也想不到那许多,再也不能忍受那许多。
她只知道,她要保护这位阿婆!
然而想象中的暴力并未到来,过了不知多久,她尝试着一点点挪动僵硬的脖颈往后看,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罩在上方。
棍棒落下出的闷哼声中,他们对上视线。他快扫过她上下,注意到她脸上的血,神色紧了一瞬,随后道:“先去后院。”
她点点头,不再迟疑,护着老妪往后院跑。
待到转角处,她回头看去,只见拼死涌上的洲民们已将十几个护院团团包围,徐大仁等一干人被包了饺子,按在人堆里撕咬踩踏。
整个院子充斥着怒吼、谩骂,鲜血淋漓。
徐稚柳以离她几步之距后退的方式,左右开弓,脸上身上受到不断的袭击,可即便如此,仍旧牢牢挡住她。
梁佩秋眼睛不由得红了,将阿婆送去后院后,立刻回身凑到徐稚柳身旁,从腰间取出一枚东西,塞进他手里。
“柳哥,早些日子就做好了,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送你。有点丑,希望你别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