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和舅舅跟她讲了一大堆道理,说谢叶两家虽瞧着地位尊崇,但子嗣凋零,空有名望,跟吕家这样上升的家族联姻是最好的。
她从小目睹叔伯兄弟一个个为国捐躯,自然知道家族取得如今的地位有多么不容易,吕家虽比不上他们家有那么高的名望,但也是世家大族,吕让如今又手握实权,眼瞅着是要往上走的,与他联姻,对家族来说,自然是不错的选择。
可她就是很难过。
叶荣舟瞧她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顿了顿,道:“若真心不愿,便不要勉强自己,你这样的女郎,合该任性一些,嫁给自己心爱的郎君,一辈子高高兴兴的才是。”
谢怀玉捂住脸摇摇头,发髻上的黄色发带随着摇晃,“叔公,我就是来跟您吐一下苦水”
她是可以那样做,寻一个自己喜欢但家世不高的少年郎,两个人过一辈子,但是那样的话,阿爹和舅舅就会很辛苦,她不想他们辛苦。
半晌,谢怀玉将脑袋抬起来,突然委屈巴巴地道:“叔公,你什么时候娶了阿姊啊?”
叶荣舟神色一愣,随即道:“怎么说起这个?”
谢怀玉捡起吃了一半的子推蒸饼往嘴里塞,“我瞧着你们般配,而且我一个人嫁给吕让就够了,不想她也嫁,人家说两个姐妹若是嫁给了一个人,就会争宠生疏,我不想跟阿姊变成那个样子。”
叶荣舟忍不住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脱口而出:“胡说什么呢?她不会进吕家门的。”
“真的么?”
谢怀玉捧着子推蒸饼打了一个哭嗝。
这话问得委实扎心,叶荣舟从昨日起便酸得不行的一颗心此时更是咕噜咕噜开始冒泡,他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忍不住拿起矮桌上的酒壶喝了一口酒。
酒入愁肠,压下满心的酸涩。
许久之后,他才把玩着酒壶,淡淡道:“谁知道呢?”
闻灵那样喜欢吕让,喜欢到即使被人千夫所指也不离开他,往后会不会进吕家的门,真的说不准。
不知为何,他突然替闻灵觉得委屈。
叶荣舟又喝了一口酒,酒壶被他随意地扔到矮桌上,溅出几滴酒花,慢慢滴落到地板上,最终消失不见。
吕让过了几日方才知晓那日吕代柔带人去找闻灵麻烦的事情,心中不免有些恼火。
他一向不喜旁人插手自己的事情,更何况插手的人还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因此更加反感,遂派人到吕代柔夫家警告了几句,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挑个休沐日,到了安仁坊。
闻灵当时正在与芍药坐在廊下编花绳,瞧见吕让不由神色一愣,道了声:“五郎。”
吕让今日身穿家常翻领胡服,腰坠墨玉,打扮得十分利落,走过来的样子恍惚叫她想起他们的初识。
那是先帝在皇家猎场组织的一次狩猎,京中数得上的少年郎,几乎都能瞧见他们的面孔,她被管事的女官指使去给马儿喂草料,那些马儿大多桀骜难驯,有一匹马从马厩里窜了出来,说着就要踢到她。
他当时就是身穿一身简便的胡服,如天神一般过来飞身上马,救下了她。
一晃,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闻灵回过神来,起身向吕让叉手行礼。
“起来吧。”
吕让神色温柔,握住她的手,道:“今日是你的生辰,走,我带你出去走走。”
一旁的芍药神色一愣,张口就要纠正吕让,却见闻灵在背后冲她摆了摆手,遂闭上了嘴巴。
她家娘子的生辰要下个月才到,吕将军记错了
这样的事情闻灵已经在前世司空见惯,他何止会记错自己的生辰,他连自己究竟是喜欢红色还是黄色都不知道,能记得她还有生辰这回事,她便已经感恩戴德了。
所以,她仍旧温顺地点头:“好。”
她跟着吕让出门时,瞧见不少人往她这里张望,便趁着他上马的空隙用余光往叶府的方向瞅了瞅,果然瞧见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叶荣舟一双漆黑的眼眸淡淡地望过来,与她的视线在空中相撞,未及,身形一闪,整个人消失不见。
“灵娘,你不善骑马,便与我共乘一骑,可好?”
吕让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中将手伸向闻灵。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做出一副对她无微不至的样子来,闻灵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笑着点头,顺从地将手放入吕让掌心。
两人乘着马来到东市的一家酒肆,身后跟着大批的豪奴健仆。
下马时,自然仍是吕让伸手将她抱了下来。
“多谢五郎。”
吕让温柔一笑,牵着她的手就要进去,此时,突然从酒肆里走出一个充满酒气的男子,摇摇晃晃地冲闻灵过去,伸手就要摸她的脸:
“这位小娘子你长得真美,你在平康坊的哪家宅子住花名叫什么爷晚上就去找你”
他这是把闻灵当做平康坊中的那些花魁娘子了。
闻灵只觉得一股恶心从心底里翻涌而出,另外那只闲置的手忍不住悄悄握紧。
眼前这个满身酒气的男人,叫她想起了董然,一样的神色,一样的语气,仿佛她是世上最下贱的娼妓,可以被人随意玩弄,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她身边的这个男人。
吕让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她的手正在他手中微微颤抖。
他眯起眼睛,刚要叫人按住那个口出狂言的酒鬼,却见他猛地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吃了个狗啃泥。
四周立时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活该,叫这个齐三郎胆大包天,竟敢去调戏那个方娘子,要知道她可是能让吕将军杀掉恩师的女人,去调戏她?可不是活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