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玦又是微微一愣,左手五指收拢,攥紧了那对银钩,愈摸不清今夜这不同寻常的会面,将走向何方。
他心里没底,口中淡笑道“臣小时候没有多少故事。”
短暂的沉默。
大约是觉得回答太简短,邓玦又道“臣父亲虽然是大将军,但一直在任上。臣生母乃江州布商之女,臣也已经告诉殿下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臣小时候的确没有什么故事。”
邓玦偏过头来,凤眼中波光流转,向穆明珠看来,如诉衷情,低声道“殿下想听什么故事”
穆明珠盯着他,红唇轻启,慢慢道“这么说来,你不是梁国的鲜卑人”
饶是以邓玦的圆滑老练,此时也忍不住面皮一紧。
他凤眸中掠过一丝寒芒,完美无缺的笑容挂在脸上,轻声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穆明珠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从中看透他的心,又道“既然不是鲜卑人,为何又替梁国皇帝做事呢”
近处有鲤鱼浮上来吐水,那轻微的“噗噗”
声,落在邓玦耳中却宛如炸雷。
梁国。
梁国皇帝。
穆明珠点出了这个重中之重,说明她不是平白来诈的,至少是摸到了他跟梁国皇帝之间的来往。
邓玦僵坐不动,在昏暗的烛光下,迎着穆明珠犀利的目光,一刹那间心中转过许多凌乱的念头。
每一个念头都是当下不同的选择。
他离她那样近,手中又有一对银钩可是然后呢劫持公主之后,他也就彻底暴露了。而且四公主亦有好身手,两人又坐在湖心亭中,若是一招未能得手、或是给她想法子逃脱了,那他可真是连“最后的机会”
也丧失了。
她去查穆国公的证据,查到了他她的人去哪里查的证据难道是梁国境内
可是四公主的人如何能在梁国拿到跟梁国皇帝有关的证据
也许她就是在诈他
刹那之间,邓玦已经整理好了这些纷乱的思绪,垂眸一笑,道“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穆明珠嗤笑一声,道“邓都督若是这么回答,可就没意思了。”
邓玦攥紧了左手,那一对银钩硌得他手心疼。
她为什么要先看这对银钩
这是梁国皇帝赠他的信物。
穆明珠轻柔道“本殿为什么深夜召你前来,又与你独坐在这湖心亭中说话本殿这份惜才之心,邓都督当真不能体会吗”
她见邓玦已经全然进入戒备状态,又道“你不用紧张。我虽然确信你听命于梁国皇帝,但是手上并没有能给人看的证据。”
邓玦审视着她,还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但心跳稍微放缓了些。
穆明珠又道“所以你今夜跟本殿说的话,也只是咱们俩人私下闲谈罢了又不会写为呈堂证供,何必紧张”
她慢悠悠道“我只是很好奇。以你的才华、人品、样貌乃至于出身,究竟是因为什么,会投向一个异族皇帝。我只是想知道,大周输在了哪里。”
邓玦喉结微动,没有说话。
穆明珠再度抬眸看向他,目光明澈,低而缓慢道“我不信邓都督是只为利益驱使之人。”
究竟她信不信,另说。
但此时攻心为上,话当然要往好处说。
恰是黎明前最黑暗时分,连绵下了两日的秋雨,丝丝缕缕飘落在湖面上。
两人几乎是挨坐着,同望着一片秋雨湖水。
湖心亭之外,百步之内再无第三个人。
确如穆明珠所说,此时说出的话,只是私下闲谈,做不了呈堂证供。出自他口的话,来日他翻脸不认,谁也拿不出证据。
而邓玦早已怀揣了太多的秘密、背负了太长时间。
邓玦还在犹豫,轻声道“若臣今夜只陪殿下垂钓呢”
穆明珠轻轻一笑,道“你知道穆国公的儿子吗”
“穆武穆郎君”
“本殿骟了他。”
穆明珠冷静地迎着邓玦惊诧的眼神,淡声道“本殿比你想的,还要疯狂。”